《忆父亲(六)父亲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没有猜疑,没有误会,比兄弟更亲。拥有一位一生的朋友是一件幸事,而我父亲就有这样一位要好的朋友,一位受人尊敬的木工师傅,技艺精湛,还能雕花,我家的老式木床就是他做的,可惜没有保存下来。
父亲的“同年老庚”我们乡下叫“同爷”的有几位,能倾心相交的,只有这一位。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我父亲平时沉默寡言,不善言谈,但每次“同爷”到家来,总是住上二三天,两人交谈甚欢,父亲脸上露出少有的笑颜。虽没什么好招待,那时也没什么好招待,他们也不计较吃喝,再邀两位族中好友凑成一桌打长牌(一种长条形老牌),这时的父亲和“同爷”动作都一样,出牌时手一甩,像个将军很精神,很有气势。在我印象中,除了逢年过节,父亲一般不陪人打牌玩,不是忙农活,就是打簸箕。而相陪二三天的几乎没有。
他们的友情经历过风雨。有一次,为了我家做的房子找一根过梁,深夜俩兄弟到大队的山里砍树,被人发现,我“同爷”被抓了,在那个年代里批斗是家常便饭,还双手吊起来惩罚,要他供出同伙,但他一声不吭,任人摆布。每次看谍战片里,严刑拷打,受尽各种酷刑而不变节的人,非常佩服。常常想:在哪种环境下,换成是我,能坚持得住吗?没有尝过那种滋味的人,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他人。
还有一次很是奇怪,他们也当作笑谈,说是踫上了“岔路鬼”。我们乡下原来每家都备有一张大方桌待客,“同爷”在家做好了,趁夜里送到我家来。在荒山野地里转了一个晚上,转糊涂了,也转累了,正好碰到一个村人,问这是哪儿?村人笑道:“陈师傅,前面不就是你们村吗?”转了一夜转回来了。
他们的友情平淡而真实。我家做第一栋士砖房子时,“同爷”不仅全程参与,并且木工由他全权负责,木板全部是人工锯:先把树放在两个三角杈上,弹好墨线,然后一边站一人双手握大锯,一拉一送,默契配合,木屑随着锯齿出来洒落一地,如霜似雪,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抓在手上很柔和,小家伙们就抓木屑互相抛洒追逐逗打。小时候觉得锯木板很有趣味,也想拉锯,可是拉不动,要不就锯弯了,跑到墨线外了,有时让锯“陷”在木头里了被“咬”住了。
他们的友情让儿女延伸。还有一件事我印象深刻,乡下正屋后都有一拖沿做成厨房,厕所及猪圈。要挖一条较宽较深的出水沟。记得是“同爷”的儿子——慧清哥挖的。做房子留下的残砖瓦砾要先清理干净,再取沟,我只在旁边捡点残砖,帮忙铲铲土,而挖掘挑运是慧清哥在干,我不时在沟里跑来跑去,爬上爬下。而慧清哥劳动一整天,实在不容易。不用想这肯定是“同爷”叫他来的吧!没有谁自愿,更不用说年轻人了,谁不爱玩呢?不过哪时吃的苦,对我们后来成长意义重大,对于我们这些六零后来说,生活中的愁苦算不得什么,挺挺就过来了。
他们为对方儿女成长而快乐。那时蒲纺总厂是很红火的,很令人羡慕。“同爷”的大儿子——艳清哥在哪儿工作,住在桃花萍。父亲总在我面前提起他,小时候父亲带我到他家住了一晚。不过有一件事记忆犹新,至今搞不懂。我考取师范时,“同爷”为父亲高兴,也为我高兴,那一次“同爷”喝酒还喝醉了。可惜不成材的我辜负了“同爷”对我的殷殷期待,到现在一事无成。这年大年初二我和大哥到“同爷”家拜年,“同娘”弄了一大桌菜,热气腾腾,中间还放了一个火锅,中间放炭火的那种。到了吃饭时,就只有“同爷”、大哥、和我在上面吃,“同爷”不让儿女上桌,席上“同爷”还亲自给我们上酒敬酒,弄得我们实在是彷徨惭愧。到现在我都不懂“同爷”为什么不让兄弟姐妹们上桌吃饭?我猜想:可能是把我们看作父亲到此吧,另或是我为人“师”了。“同爷”对“孔孟”是发自内心尊敬的。
朋友相交一场,有几人在朋友离去时伤心流泪的?只怕鲜有。不说兄弟,就是夫妻之间,为一人离去而流泪的,有几人?而父亲过世时,“同爷”流泪了,老泪纵横,痛哭失声,反而是我们劝他不要悲伤。哪几天,能言的“同爷”沉默不语,一声不吭,一直送父亲上山,入土安息。后来“同爷”过世,我们三兄弟相约,一定要为“同爷”守灵一晚,记得那天晚上霜很重,像一层雪。
他们的这份“如水的君子之交”,在现今的社会里,在我的周围,我没见过。他们的生活平淡,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能一生相知,不计得失,相守一份真情,足可令我感动。
一生的朋友不计生活困顿折磨,
一生的朋友不计岁月变幻蹉跎。
一生的朋友会为你痛苦时分忧,
一生的朋友会为你成功时喝彩。
一生的朋友会为你的挫折而牵挂,
一生的朋友会为你的离去而哭泣。
一生的朋友是一种执着与坚守,
一生的朋友是一种平淡而真诚。
一生能有这样一位朋友,无憾矣。
如今,两位老人在天堂一定还是兄弟,因为没有什么能割断他们的情谊,愿两位父亲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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