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碧空如洗,新能源电动公交车象一头敏捷的山豹,穿行在蜿蜒的山间公路。和煦的山风吹着,挟着木叶的芬芳,沁人肺腑。公路两侧,茂林修竹宛如画廊,不时,有点缀在山脚的村落掠过,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村名族姓,陌生的是印象中简陋的农舍,换成了一幢幢精致气派如同别墅的小楼。
堂妹的儿子喜结连理,我们应邀回家乡随阳赴喜宴。一行有我们兄妹五人,还有我读初中的丫头。原计划开车回去,考虑一辆车超载,二辆车不合算,于是我建议,如今公交线路覆盖了全市所有乡镇,往随阳大竹山的公交车一天就有四趟,朝去夕回,误不了喜宴,还可以尽情观赏沿途风景,不如我们搭公交吧。众亲一致赞同。于是相约明天一大早在客运中心集合,赶乘最早一班公交车。
最高兴的是丫头。她出生时,我们早已搬离了随阳。祖传的老屋仍在,回来却成了客人。丫头从族谱上得知我们祖上是英雄辈出的陇西李氏后裔,自豪感满满,每次我回随阳老家,只要遇上节假日,她是一定嚷着要去的。她说,在祠堂祭 拜祖先,踏上祖先生息的土地,油然有回归感,有使命感,能激发她更加努力地读书。
新能源电动车动力强劲,过了黄沙畈,如履平地一般爬上磨盘山曲折的陡坡。远望山脚屋舍徐徐变小,退后的公路渐渐变窄,群山连绵,峰峦叠翠。丫头朗诵起诗词:“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她的朗诵抑扬顿挫,吐字清晰,我们投以赞许的目光,感叹现在孩子的幸福,享受着时代发展带来的福利,能无忧无虑地读书,大山在她的眼中成了欣赏的美景。她不知道,大山的阻隔,交通的不便,给她的前辈留下太多艰辛的回忆。
就从她的奶奶,我的母亲说起吧。母亲1942年出生在蒲圻城郊的营里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她十一岁时,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伤残了一条腿的她舅舅凯旋归来,见外甥女还没读书,就对我外公说,赶紧送孩子去学堂吧,新中国的生产建设需要文化,不识字可不行!外公就送母亲去了学校。母亲高小毕业,进幼儿园(那时叫育红班)当老师。经同事介绍认识了在陆水水库工地当民警的父亲。父亲带母亲第一次回随阳山里时,是从蒲圻火车站坐火车到官塘下车,再翻山越岭,走三十几里山路回家。那时到随阳的简易公路坑坑凹凹,班车就更别说了。母亲当时不晓得随阳在哪里。官塘下火车,母亲问父亲随阳还有多远,父亲指着随阳方向的山说,在山的那边。不知翻了几座山,过了几道岭,他们到家时,天都黑了……是山里人的淳朴,大山的壮美留住了母亲。怀着对父亲的真情,带着几分浪漫,母亲毅然嫁到了山里,从此没走出大山。父亲去世早,母亲在山里独自拉扯大五个儿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
外婆唯一的女儿远嫁山里,象是活生生被人剜去了一块肉。她老人家不止一次思念成疾,卧床不起,神情恍惚地指着门,对外公说,女儿回了,快点去接她!外公开门 ,哪有女儿的影子。外婆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山里看女儿,但是山阻水隔,谈何容易!
从记事开始,到外婆家,就是我们兄弟姐妹最开心的事。有外公外婆的疼爱,有舅舅们的呵护,还能与年纪相仿的表兄妹们一起到蒲圻城玩,吃山里难得一见的瓜果。我们来一次不容易,每次都会住很长时间。我大概四、五岁时,曾在外婆家一连住了三个多月,真是乐不思蜀。山里很少出远门的祖父舍不得孙子,翻过葛仙山,淌过陆水河,硬是走六七十里山路到蒲圻,只为看孙子一眼。祖父只住了一天,放不下家里的农活,又要原路赶回去。外公外婆自然是不放心亲家这样带我走的。那时,我们族里的一位远房姐姐在蒲圻楚剧团当演员唱戏,舅舅答应打听她几时放假回家,就送我到楚剧团,让她带我一起坐班车回去。那时的楚剧团离现在的教委不远,舅舅送我去时,天还未亮,远房姐姐让我在她床上睡,见我睡不着,她就把手表褪下给我,告诉我表针到了哪里就叫醒她。记得我确认了表针到了她指定的位置,就推醒了她。她转过身看表,说时间还没到,嘟囔着责怪我傻,时针与分针都分不清。
姐姐高中毕业后,大舅舅托战友的关系,招她到那时的蒲圻工艺厂上班。我十六岁时在随阳中学读高中,因师资缺乏,高中部停办,学生四散。表嫂的亲戚在杨家岭中学当老师,我转学到了杨家岭中学。姐姐当时一个月二十多块钱的工资,节衣缩食地供我上学。杨家岭中学离县城有十几里路,为省车费,我来回都是走路。回随阳的次数少,也是想法搭便车,搭不到便车就扒货车,怕司机发现,就手脚并用地吊在车屁股后面,到官塘后跳车,再拦手扶拖拉机回随阳。不只我一个人这样,一个在车站中学读书的同学,就因为扒车到官塘,跳车摔伤,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姐姐在县城站住了脚,陆续把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带出山外,相继成家,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我当兵退伍后,也在县城找到了事做,结婚后奋斗几年,做了房子,接母亲出了大山,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告别了往返随阳的舟车劳顿,虽然心有千千念,但是兄弟姐妹各自忙着,随阳老家,就难得一回了。
堂妹家大宴宾客,在外务工的发小回来了不少。久别重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家互诉衷肠,由离乡谋生的不容易,到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发小们大多数有南下谋生的经历,我前前后后在广东差不多二十年,直到2014年底回赤壁。发小们知道我一直在公交集团开公交车,工作之余在朋友圈发了不少记录了赤壁公交日益发展壮大的文字,讲述了许多公交驾驶员工作中的感人事迹,话题就转到了赤壁公交上来。
有个发小在官塘镇上开餐馆,他动情地讲到去年的5月,城里到官塘、随阳、葛仙山开通公交的仪式现场,说整个官塘象是在过隆重的节日,人们喜大普奔,从四面八方赶来,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纷纷举起手机拍照留念。发小的一个表弟网名“郑氏雷人”。是土生土长的大竹山村人,在深圳打拼十几二十年后回来,为家乡的振兴,他奔走呼号。家乡山青水美,有漫山遍野的野樱花,有曲水通幽的白沙洲河,有千年古道,有山泉、古桥、溶洞、瀑布、沙滩,有近乎原始的林木,都极具旅游开发价值,他锲而不舍地发朋友圈发美篇发抖音,使得大竹山白沙洲广为人知,被网友誉为“小九寨沟”,但苦于交通闭塞,村民出行困难,游客来往不便,制约了山区经济的发展。他的呼吁,引起公交集团领导的重视,约见他商讨通车规划。乡村公路刚刚整修竣工,公交集团就开通了市区到大竹山村的公交线路。山区百姓交口称赞公交集团察民情,解民忧,暖民心,兑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承诺。如今前往随阳探景的旅客络绎不绝,农庄爆满,土特产供不应求,美景带来了“钱景”,许多在外务工的青壮村民纷纷打算回乡,深度开发家乡旅游业,乡村振兴不再是空谈。
一直饶有兴致的在一傍听我们说话的远房大哥插话说,我们现在就象城里人一样,出门办个事看个病都能坐上公交车,车票便宜了不说,还给我们上年纪的人办老年卡,免费坐车。村里有几个孩子在官塘镇上上幼儿园,爷爷奶奶都是坐免费的公交车接送,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我崽女都在蒲圻,想孙子外孙了,我一抬脚就坐公交车到城里。他们喜欢吃家里种的土菜,我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上一篮,顺便到一桥听听歌,看看舞,感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都是沾了公交车开到山里的光,国家政策真是好啊!
喜宴过后,我们给新人送上祝福,婉谢了堂妹和堂妹夫的盛情挽留,道别了依依不舍的族亲,上了回城的公交车。
车上,丫头一直望着窗外。村庄渐渐远去,她的眼里流露出不舍。她说:“爸爸,我知道奶奶抚养你们长大的艰难,您和姑姑们小时候受了很多苦。但是,我羡慕你们,山里乡风淳朴,山水宁静,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雅境。您不是说城里喧嚣,生存压力大,让您静不下心来写文章吗?现在城乡公交一体化了,乡村坐公交车与城里一样方便,我们可以把家里的老屋收拾好,想回来时就回来,对您爱好的写作肯定有好处。”
丫头的话,引起我的沉思。是啊,这些年在外,见惯了冷暖,老家,一直让我魂牵梦萦。乡村没办法安身立命,能安身立命的城市却容不下灵魂,从此便有了漂泊,有了远方,有了乡愁,有了无穷无尽的牵挂。新时代党的富民政策,振兴乡村的举措,让古老的土地焕发蓬勃生机,深情召唤着游子回到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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