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剑18 于 2017-6-9 03:54 编辑
老家的后山上有一块橘园,一百零二颗橘树,都是我父亲亲手种下的。
八八年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最小的弟弟也已经有十二岁了,家里移民时分的二间营房式的老房子,一家六口明显地挤窄起来。距离老房子10多米的山脚地,有一块新宅基地,那是父亲利用几年的空闲时间,动员全家,用铁钎,羊角锄挖出来的,于是就在那儿做起了一栋一堂厅三间的平房。房子后是;座长满芭茅草的石头山,父亲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一生喜欢栽果种树,安定下来后,心里总在盘算着把后面的荒山利用起来种点什么。于是就向村里干部提出申请,要把靠近屋一侧面积约三亩的山地买下来开荒造林。可能因为是一座多年闲置无用的荒山吧,几乎没费多少周折,父亲最终以一百元低廉的价格如愿以偿了地买下这块荒山地!(不过当时一百元钱可要比现在的一百元钱价值大得多。)
买下这片山地后,父亲只要一有空就拿上拨刀,扛上锄头上山开荒。面对满山的芭茅草和乱石砂砾,父亲没有一点畏难情绪,他先用拨刀平地拨倒芭茅草和砍掉夹杂其中的灌木,然后一锄一锄地把它们的根系挖起来,在锄头上敲掉根上的泥土,拣出土里的石头扔到一边……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年下来,三亩荒山竟被父亲彻底地翻动了一遍,清理出来的乱石在山地周围集成了几个小堆,这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坡地,渐渐有了点眉目。起初父亲只是在房屋的周围和近边的山上陆陆续续栽上一些桂花树,樟树,苦粟树,松树和楠竹,远边则用篱笆与别人家的山地隔离开来,中间留下了一块收拾得得整整齐齐的上等好地,并不时地给地施肥浇水,也不种什么作物,一家人不知道他留着这块地作何用处!直到次年,清明前后,正是植树的好季节,父亲突然弄来了几捆橘树苗,宣布要在这块空地种橘树。并且极力地煽动我们:橘树三年就可以挂果,一家吃的不愁,吃不完的可以送点亲戚朋友,多的也可以卖一些,换点零花钱,到以后老了,还可以靠它们卖几个钱养老呢……
种上了橘苗,父亲对这片自留山地更加上心,只要一有空就到山上去收收捡捡,挑水施肥,除草松土,……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下来,后山变得一片葱绿,松树、苦粟树、樟树、桂花树都已枝繁叶茂,楠竹也逐年增多,有些已经长到别人家的地里了。枝丫多了、密了,父亲就散下一些,剁好一捆捆堆放到一起让它慢慢风干,留到冬天烧火取暖。随着树越长越大,每年散下的枝丫也越来越多,柴房里的柴火新的压着陈年的,烧不完的有些都被虫蛀了。团山山林面积少,打柴要到三四公里外的小柏山,甚至更远的洪山,平时做饭烧的都是稻草把和棉花杆,冬天烧柴取暖犹为困难。而我家一到冬天,每天烧火取暖,柴火不断,引来不少串门烤火的邻居。橘树也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一棵棵都象大伞一样撑开了,这一年的秋后,树上零星地挂上了些黄橙橙的橘子,个大皮薄,味道微酸带甜,水分充足,好吃极了!从今往后,自家的橘园就有橘子吃了!
父亲除了田里的庄稼,余下的时间就基本上都花在了这片山上,每年只要一开春,他就会忙个不停,一条进山的路被他每天来来回回地踩得干干净净,有时早上一起床就会挑上几担粪或几担水送到山上给橘树浇水,施肥,有时会扛上锄头上山去清理一下杂草,在橘树的根部松松土,就是没事可做了,也会在山上这儿瞧瞧,那儿转转,在树叶上翻翻找找捉害虫,反正一天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在屋里坐下来的时间很少。长此下来,橘树下,除了种的一些时令蔬菜,竟然难得找到一颗杂草!橘园的橘子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自家已经吃不完了,除了送一些到亲戚,剩下的父亲就考虑卖掉一些。由于离城区比较远,运输不方便,加之父亲也羞于做生意买卖,于是就把橘子挑到我们村里的大礼堂前,那儿是村民比较集中的地方,有卖肉卖菜的,还有几家小超市,相当村里的一个小集贸市场。那时橘子单价大概在五毛左右一斤,父亲每天挑上一担橘子,百把斤,卖完回家也就二十来块钱到三十块钱的样子,从来也没有全额收回过卖橘子的钱。有时妈妈就埋怨父亲,说他总是把自家的东西不当数,挑到伞把上卖(贱卖的意思)。父亲只是不好意思地分辩道:都是自家产的东西,乡里乡亲那么好一五一十地算呢,再说桃李果子路边食,有时人家拿几个恰也很正常的,还真指望这橘子能发好硕的财么?可能也是父亲的确不会做生意,都说生意人十商九奸,巧舌如簧。可父亲一介农民,老实巴交,既不善与人讨价还价,也不会玩缺斤少两的伎俩,甚至半卖半送,这样做生意那能赚得到钱?听妈妈说,几年前,父亲也曾与人一起到洪湖去贩过一次瓜,可是做完生意回家把账一算,竟然是血本无归。追问原因他也不吱声。最终还是过了很长时间后,从他的同伴的口中打听到,说父亲不会讲价,上货时进价高了,没赚到钱,在回家的轮渡上,看人家玩花牌,压三张想赢点钱把窟窿补上,不想钱没赢到,还赔上了老本……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过,也全当不知道。从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出去做过生意,也从不打牌和参与赌博,并且严厉地管制我们不许参与此类活动。
看卖橘子根本就收不到几个钱,父亲也就不挑去卖了,免得恰亏不讨好,费时费力。偶尔也有些乡亲想吃橘子上门来要买的,就让他们自己上山去摘,先在山上吃够,然后摘下的橘子下山过秤,结帐的时候还要再免除几斤算是送给他们吃的。后来村里种橘树的人家越来越多,橘子也更加便宜,父亲就干脆不卖了。每年割中谷的时候也是橘子成熟的季节,每天割谷回家的乡亲,又累又渴,自我家门前过,只要想吃橘子,跟我父亲打个招呼,讨摘几个吃,是经常的事,从来没有被拒绝过。橘子多了父亲也会摘下一些,通过粗略地保鲜处理,封藏起来留到过年。另一些他会精心把它们蓄在树上,因为他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十四,每年那一日,他的弟弟妹妹,晚辈们要来给他过生日,然后到那一天吃过饭后就让他们各自上山采橘子,边吃边摘,边摘边聊,好不热闹!各家摘到归各家,想要多少摘多少,直到摘完为止,让他们也来分享一下他丰收的喜悦!
2012年离中秋节还有几天,父亲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一年橘园里的橘子还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却再也没能等来它们的主人……之后母亲进城给弟弟带小孩,哥哥早几年也做了新屋搬到了别处,从此老屋就没有人再住,这片橘园也被冷落了起来。有一年过年时,趁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建议把橘园重新管理起来,那毕竟是父亲的心血!但无奈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务农,哥嫂二人种植二十多亩的水田旱地,每天精疲力竭,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打理它,二个弟弟在外打工谋生,更是无从谈起。慢慢地几年下来,上山的路都长满了荆棘,橘树也因无肥,干渴,挂的果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小,橘皮变厚甚至长满了疙瘩,味道也因干旱的原因酸得难以入口……每年结的果子,一部分被小孩当作野果采摘下来或吃或扔,一部分就让它们永远地挂在树上自生自灭了……
父亲不在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但总还是忘不了家里的老屋和屋后的橘园,只要回来,饭后闲庭信步,走着走着,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要走到老屋跟前,踩着地面厚厚的落叶,到老屋的前后转上几圈,在父亲亲手栽种的香樟树下,蹰立良久,深深吸几口香樟散发出来的浓郁清香,有时会发疯似徒手把场子里的杂草,一股脑儿地撕扯得干干净净,企图为老屋驱走一丝丝的荒凉……然后找到进山的地方,沿着父亲开辟的山路,扒开荆棘,踩出一条进山的缝隙,侧着身子,来到后山橘园里看一看,摸一摸风烛残年的老橘树,在那儿仿佛还能看到父亲在橘树下躬身劳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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