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小的火苗,照着他的脸,幽蓝地一晃,又被他吹熄了。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保温桶外壳上画的两只小鸭子,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两只真正的小鸭,指尖顺着那小绒球的轮廓摸索着,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深斜飞入鬓,唇线抿起,弧度柔和。
佳期将头抵在门侧,忽然落泪。
谁知阮正东竟然会回头:“是谁?”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咳嗽了一声,声音还是哑哑的:“是我。”
门被完全推开,她整个人沐浴在橙色的细细光线中,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是侧面对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慢慢地走近,说:“我没有等到你。”
他沉默不语。
她没有再说话。
最后,他说:“何必要回来呢,很多时候其实永远也等不到。”
佳期固执而轻声:“可是你一直在这里。”
他终于微笑,却转开脸去:“也许哪天就不在了。”
佳期觉得凄惶,心里空空的,空得叫人难受,让她不能不说话,她又咳嗽了一声,说:“吃馄饨吧。”低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馄饨焖得太久,早已经糊了汤。面皮都散开来,馅全浸在了汤里,汤面上一层浮油,连细碎的芫荽都已经发黑,汤面上微微地震动,细小的涟漪,原来是自己又掉了眼泪。她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捧着保温桶转过身去:“不能吃了,我明天再给你做吧,明天我再来。”
一直走到门口,她都没有回头。
他突然几步追上来从后头抱住她,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大力,保温桶从她手里飞出去,骨碌碌滚出老远,汤水淋漓狼藉地泼了一地。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狠狠地吻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吻她,将她死死地箍住,那样紧,如果可以,仿佛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泪是咸的,吻是苦的,血是涩的,所有一切的滋味纠缠在舌齿,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去,而他那样急迫,就仿佛来不及,只是来不及。这世上的一切于他,都是来不及。
他终于放开手,可是他的眼睛还近在咫尺,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水雾,仿佛凝结。他说:“请你原谅我。”
他说:“请你原谅我这样自私,我不想再放开你。”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眼泪,很大的一颗,哧的一声落下去。他狼狈地转开脸,她缓慢而固执地将他的脸转过来,迟疑地、犹豫地踮起脚尖。
湿漉漉的泪痕在温软的唇下洇干,他慢慢地低下头,他的唇很烫,佳期觉得像是烙铁,而自己是冰,每一分热,都会让自己融化一分,仿佛有水滴,泠泠地落响在暗夜里,试探又迟疑。他重新拥抱她,深深地,用力地,两人只顾着唇舌纠缠,这个吻那样深切而长久,带着甘冽的烟草气息,他身上的药水味道,她身上的温软芳香,一寸一寸将两人点燃。仿佛烟花盛开,明明知道会是化为灰烬,却尽力燃烧尽力绚烂,盛开出最美最耀眼的火光。
她终于用力推开他,他的眼中还有迷乱的茫然,胸口在剧烈起伏,似乎还想要再次拥她入怀。
她用手抵住他,小声说:“护士来了。”
护士早就来了,端着血压计与药杯,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窘意:“我过会儿再来。”转身几乎是逃之夭夭。
佳期也窘得厉害,连忙关上门,沉默了片刻,他终于笑起来,先是无声微笑,然后笑出声,最后放声大笑。
她又恼又窘:“你还笑!”
他只是笑:“哎,把馄饨拿来我吃,我饿了。”
佳期说:“全洒了,都怪你。”
他十分好脾气地承认:“都怪我。”出其不意,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忍不住,又吻下去。佳期推开他,说:“你怎么没完没了了?”
他喃喃说:“我好饿,要不我们出去吃东西?”
佳期不理他:“都半夜了,你该睡觉了,还是病人呢,我也得回去了。”
“我饿了一定睡不着,我们出去吃消夜。”
他不讲理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非得要到那块糖不可。
最后两个人终于还是溜出去了,蹑手蹑脚,走过护士站的时候,几乎是慢动作,活像是做贼。
那位的士司机竟然还在等她,把车停在车道边,自己在车里打盹,佳期觉得十分感动,的哥却呵呵直笑:“没事没事,反正这下半夜了,也没别的生意。”从后视镜里望了阮正东一眼,说:“哟,原来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怪不得回去找了这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