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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随阳山里客 于 2013-1-8 20:16 编辑
记忆家乡曾经战天斗地的人们(上)
环绕洋泉畈的都是山,天然屏障阻挡了各方来风的长驱直入,使得畈里的冬天漫长,田埂的积雪迟迟不肯融化。畈边山脚汹涌而出的泉水挟着热气,流经之处播撤一路氤氲,朦胧了村庄,模糊了田野,宛若仙境。而夏天的燠热,正适宜满畈稻谷的扬花灌浆。稻花迷眼,稻香扑鼻,与港河两岸灌林丛里、柳树上知了嘈杂的激情交织,动人的乐章在弥漫。如果天遂人愿,没有雨季洪水的肆虐,这一切,都是孕育丰年的景象。
洋泉畈的东南,两边连绵的高山夹着一座相对底矮的山岭,宛如双峰骆驼的驼背。山岭叫上山岭。站在岭上眺望,如在高原的边缘眺望平原,海拔陡然沉落,壑谷似一条巨龙,气势磅礴地从脚下蜿蜒开去。巨龙的尾部,双石水库历历在目,象一颗嵌在大地的宝石,散发着幽蓝神密的光芒。缭绕的烟云稀薄散漫,远近错落,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官塘驿、汀泗桥遥望可及,京广铁路的火车喘着大团大团的粗气,象条虫一样爬行,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汽笛嘶鸣,宛若天边传来的呼唤。此刻,没有“登高必自卑”的颓废,“山高人为峰”的豪迈之气从心底喷薄而出,感觉自已就是巨龙的领舞者。
在一个柳絮飞舞的日子,绕经洋泉畈的随阳到温泉的砂土大路走来五个背包,三个扛三角木架,器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为国家做事、拿工资的城里人。那时,我们这里交通尚不便利,除了担着挑子,走村串户收破铜烂铁、废胶鞋底的货郎和担着木箱架子,手里铁片敲得叮当响,嘴里吆喝打板糖的小生意人,再就是据说是来自安微的靠玩猴把戏、表演杂技的男女,很少看见以外的陌生人。
一个令人震惊又令人振奋的消息,随着城里人的到来,风一样吹遍洋泉畈边沿的九个村庄:我们这里要打隧洞了,选址就在上山岭的山脚。八位为国家做事的城里人,就是先期人马。他们是搞水文测量的。挖掘隧洞的路线与步骤,都被他们经仪器精确测量后,准确地用铅笔画在图纸上。隧洞打通后,囤积在洋泉畈雨季的洪水将直接泄往山外的双石水库,与双石水库固有的水源汇合,合理调度,灌溉下游的千万亩农田。并且在畈里修渠道与上游的三门水库贯通,三门水库与双石水库通过隧洞遥相呼应,利用隧洞出囗水流的天然落差,建一座九级电站。届时,导致洋泉畈有史以来贫困交加的旱涝灾害将会彻底摆脱,家家户户有饭吃、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宏伟蓝图将变成现实。
那年秋天,农作物果实归仓后不几天,陆陆续续有兴修水利的民工浩浩荡荡地开赴到洋泉畈,都是靑壮年的男男女女,拎着五颜六色的行李包裹,肩着样式不一的锹锄短镐,分散到各户。各户的厢房或者正房,堂屋或者楼上,早已洒扫得干干静静,迎接民工的到来。洋泉畈的村落,打破了亘古的安静,一时间人欢马叫,车水马龙。民工有来自神山、西凉、中伙、泉口、廊桥、汀泗、官塘、黄沙等公社的,有来自随阳本土新民、新农、月光、日光、新道、长冲等大队的,各地的方言在这里汇聚, 人人意气风发, 个个斗志昂场,大家友好地打招呼,像是谁家办事,众亲友涌跃来帮工似的。水利工程指挥部设在海源大队部。大队部右角池塘边老皂角树的枝丫上,俯卧着一个宛若巨大南瓜花的大喇叭。每天早晨,像是昨夜憋足了气的大喇叭,先是用最大的嗓门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与报纸摘要节目,然后是男女声暸亮地唱一首百唱不厌的歌——《社员都是向阳花》:公社是颗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儿越甜,藤儿越壮,瓜儿越大,啊啊啊啊……公社是个红太阳,社员都是向阳花,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不管风吹和雨打,我们永远不离开它,啊啊啊啊……。再然后是广播员拿腔捏调,用夹生的普通话,播布工地新闻和好人好事。
山外的民工,带来了许多我们闻所未闻的、见所未见的新鲜东西。最让我感到稀奇的,是一位脸盘肥大,剪着电影里女八路一样短发的青年妇女,驾驶的叫手扶拖拉机的铁家伙。女驾驶员上身笔直,像电焊一样焊在驾驶位上。她双手抃着扶把,那两条扶把前窄后宽,活像蚱蚂的两条结实有力的后腿。机头与漂着浮子的水箱,活像蚱蚂的头,我们干脆把这个叫手扶拖拉机的铁家伙,取了个外号叫蚱蚂。蚱蚂在畈里的高低不平的便道上,蹦蹦跶跶地前行,咚咚地吼着,铁皮管的烟囱吐出一串串的黑烟,黑烟有一股好闻的柴油味。蚱蚂在孩子们的追逐中,停在大队部后面的打谷场,不吼了,也不吐烟了,女驾驶员一个鹞子翻身,姿势优美、动作敏捷地跳在地上,被早巳闻声等侯的人簇拥着到饭堂吃饭。蚱蚂拖斗里装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米,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工,一个来回也不能扛完。我们感叹:这铁蚱蚂还真是有力气。
女八路一样短发的蚱蚂驾驶员很快吃完饭,又被簇拥着出来,她还要原路返回。她从打谷场傍边堆积如山的柴草里折一根细细的竹枒须,插在嘴里剔牙齿,噗噗地吐着牙缝里剔出的饭菜。她穿一件灰色长袖圆领汗衫,左手拎着刚才脱下的土红色灯芯绒上衣,右手把围着蚱蚂研究的我们拔拉开,从座位底下掏出弯曲的摇手柄,把衣放在座位上,低头噗地一声,把痰与竹枒牙签吐射到地下。她娴熟地把摇柄插进摇座,俯着腰,右手摇,左手把油门,先摇得慢,咬在飞轮上的传动三角皮带格吱格吱地叫,再逐渐加快,头像蜻蜒上下点水,头发像扇子上下扇风,肥厚的耳朵随隐随现,她磨盘一样的臀部带动腰身扭着圈,两个海碗般大小的奶在汗衫里抡甩,像两只围圈追尾啄架的母鸡在扑腾。拖拉机的声音先是啌咚啌咚,随着摇柄的加速,烟囱里吐出的烟圈一个追着一个,啌咚啌咚的声音转换成急促的突突声,女驾驶员握的摇柄与机身自然脱落,她直起腰,脸不改色气不喘。烟囱的黑烟喷成烟束,待突突的声音由促到缓均匀流畅,烟束消失,启动成功了。女驾驶员上了驾驶座,簇拥她出来的人赶着围观的人,闪让出一条路,她挂挡加油门,英姿飒爽,绝尘而去。
我还笫一次见到了一台名叫推土机或者压土机的力大无穷的机器。那家伙有着电影里坦克一样的铁履带,前面伸着密布钢铁巨齿的大铲斗,竖起的铁烟筒冒出滚滚烟柱,呼呼隆隆地吼叫,履带哗哗啦啦地响,铲斗所及之处,摧枯拉朽,泥浪翻滚,起码顶一百多个劳动力。遗憾的是,整个工地仅此一台,是咸宁地区水利局专门派调来的,机手拿国家工资,一天只工作八小时。
从邻近新德大队的易家井到上山岭脚下的隧洞施工点,约有两公里多,河渠工地呈直线排开。红旗招展,人头躜动。鋤头锹镐,起起落落,土篼担土的,板车运土的,来来回回,你追我赶,一片繁忙景象。雏形河堤上,有竹架支着一长溜直径不少于一米的箥箕,白底红大字地写着标语,一个箥箕一个字:有“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有“我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要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等等。每个公社的施工点,都有高高立起的树杆,树杆上悬挂着高音喇叭,播放鼓舞人心的新闻和歌曲,播得最多的要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
一台推土机又要推土,又要压实堤基,两公里多长的漫长施工线,实在让它应付不过来,渠堤的夯实,基本上是靠人工打硪来完成。每个大队都有打硪组,成员是八个壮男加一位大爽门的歌者。硪是由四根杉木杠,成井字型把一个谷场碾脱谷粒的石磙夹在中间,用粗麻绳绑牢.八个壮男,一方两个。大爽门的歌者有男有女,他或她一句唱完,八壮汉随声抬起的石磙也到了最高点,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嘿哟,同时松手,石磙落地,夯实了脸盆大的一团。打硪歌是这样唱的:
各位那个同志呃 嘿哟
你笑呀笑呵呵呃 嘿哟
一齐呀嘛来唱呃 嘿哟
打硪啊歌呃 嘿哟
打硪不打那哑巴硪呃 嘿哟
你板起那脸孔呃 嘿哟
不快呀活呃 嘿哟
当然,只要能与打硪的节奏配合完美, 唱词可由歌者即兴发挥. 他们有的浑素都来, 不拘一格, 俏皮幽默, 令人捧腹. 民工们在愉悅的氛围中, 不知不觉完成了每天高强度的劳动.
(北望家园系列*记忆家乡曾经战天斗地的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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