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平虎 于 2016-4-5 05:32 编辑
我家的石磨静静地躺在老屋的墙角处已经30多年了。
我的家原住在山清水秀的陆水河畔——石坑镇。在我的记忆里,石坑镇有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街的两旁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大大小小商铺就分布在这条街上,热闹非凡。
66年因建长江三峡试验大坝,我的老家就永远沉睡在陆水河底下。
同年,我家被移民到荒无人烟的柳山湖,这里当年是有名的虫窝、穷窝,到处一片荒芜。我家被安排住进了村里统建的连排瓦房中的两间房,转眼已近50年了,如今老屋己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前年老家搞新农村建设,国家每户补助几万元鼓励农村危房改造,我家的老屋也被拆掉。拆完老屋,一方沉睡了三十多年的石磨在墙角处显露出来。本来青灰色的石磨上到处可见斑斑污渍,上面有些地方还长了青苔,我望着十分熟悉的石磨,脑海里立即想起了它与我家几代人的辛酸历史……
我家祖祖辈辈居住在当年蒲圻县四大古镇之一的石坑镇。当年没有陆路运输,全靠水运,我的家是通城、崇阳通往蒲圻入长江下武汉的重要水运驿站,当年商贸十分繁荣,各种手工业也相当兴旺。
我家是镇上居民,没有田地,几代人都靠打豆腐为生。因此,石磨成了我家的命根子。听爷爷讲,我家现在的这方石磨是当年花重金请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张石匠打凿的。
石磨分上下两层,下层叫石盘,较上层稍大稍厚;上层叫石碾,顶面稍凹陷,中间有一个圆孔,用来放磨料。上下两层衔接面都凿有许多纵向碾槽,相当于磨的牙齿,一条挨着一条,粗细均匀,呈放射状由内向外排列。上层石碾的外延中部开有一个方孔,将加工好的木手固定在里面,套上近2米的推拉杆,这就是流传了几千年的石磨的基本结构。
我的奶奶在我父亲5岁时就因急病去逝了。我爷爷从此拉着我7岁的伯父和5岁的父亲一直从事豆腐加工制作销售。
头天下午将精选的黄豆推破,用水浸泡,第二天凌晨三点起床开始磨泡好的黄豆。爷爷推磨,伯父烧水,父亲加料。经过磨豆、烧浆、过滤、加石膏定形,倒入固定木盒中加压挤水、直至水干,雪白、爽滑、鲜嫩、豆香的豆腐便做好了。
天还未亮,我伯父便带着我父亲沿街叫卖豆腐。我爷爷是个诚信商人,从不往豆腐里参米,加之他手艺一流,我家的豆腐在当年的石坑镇颇有名气,每天都能定量售完。
66年搬家,许多家具都未能搬走,可重达300多斤的石磨却随同我们一同搬到了移民村,从此,石磨就在那里安了家。
不到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割资本主义尾巴,当时的革委会领着红卫兵,强行要将我家的石磨拉走,我爷爷为了阻止他们,同他们理论,拉抢中不幸被上层的石碾压在前胸,当时就口吐鲜血,三天后就含泪离开了人世。去逝前,我爷爷气息奄奄地反复叮嘱我父亲:一定要把石磨要回来。
我父亲从小不会农活,自从没了石磨,我们家便入不付出,成了村里有名的超支户,常常半个月没有口粮。红薯、野菜、米泔成了我家的主食。饥饿、没日没夜的劳动,成了我童年最难忘怀的记忆。
我家的石磨被他们抢去后,就埋在大队部台阶旁。每天任凭风吹雨打,任凭行人蹂躏,一放就是10年。
78年当父亲领着我把石磨从土里挖出,上面未埋部分长满了青苔,下面被埋部分全是黄泥,石磨的一角被砸破了一块。我父亲摸着他心爱的石磨,泪水不停地往外流。他没说一名话,和着泥,我和我父亲将石磨小心翼翼抬上板车。拉回家后用清水反复清洗,用錾子一条槽一条槽地洗磨打凿。半天下来,清洗打磨后的石磨除破损的一块外,还如从前的青灰色,厚重厚重,没有一点裂痕,同新的一样。
没两天,我家的磨访里又响起了吱哑吱哑的推磨声。每天望着热气腾腾的豆腐,我的家又有了久违的笑声。
后来村里的了电动磨浆机,我家的石磨就彻底被遗弃在墙角处。
如今,我的父亲也己仙逝。我望着这一方斑驳、破损的石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石磨呵石磨,你曾经是我家几代人赖以生存的饭碗,你是我家最悠久又唯一的古董,你记载着我们家几代人的酸甜苦辣。
今天,旧屋己拆,新的三层楼房也在原基上耸立。石磨被安放在堂厅的后方,每次我回乡下去,看到它,就像在读一部无言的历史,它是我家的,也是民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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