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其实并不很熟,只是为了一点事要去找他,就托了朋友带我去他家。 他事业有成,想象中他应该住花园别墅的,却不料,去时才知道,他住在老街区的老式筒子楼里,很简陋的房子。 谈妥事情之后,他留我和朋友吃饭,说好了去外面酒店吃,可临到吃饭时,他的妻儿和母亲却在那里推让,原因是要留一个人看家。推让着的三个人都让别人去酒店吃饭,表示自己愿意留下来,一番争执之后,大家还是拗不过他那年迈的母亲,将老人家留在了家中。 这让我很歉疚,也很不解。我们去吃饭,怎能将老太太一个人撇在家里?一定得留个人看家吗? 席间,为这事我再三向他致歉,他笑笑说,没什么,这是二十多年的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家里总要有一个人留守。 为什么?怕有小偷?我这一问,他那8岁的儿子大声抢着回答:才不是呢,是在等人!我奶奶在等我姑姑! 我还是有点不大明白,现在电话方便,打个电话告诉对方一声就行了,干嘛非得在家里等?他便给我讲了事情的原由。 他有个妹妹,妹妹9岁那一年,有一天去上学后就再也没回来,家里人到学校去找人,老师和同学都说她今天没来上学,他们只得报了案,然后四处寻找,却一直没有妹妹的消息,大家怀疑妹妹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从妹妹失踪的那一天开始,家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过程,他的父亲几乎跑遍临近两个省的所有地方,就连父亲去世前夕,嘴里念叨着的还是妹妹的名字。无论家人怎么出门去找,但在家里,一定得留个人守着。因为妹妹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也知道家所在的地方。他们想,妹妹要真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说不定能瞅个空往家里打个电话,或者乘人贩子不备逃回来。家里得留个人守电话,留个人等待妹妹回家。
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他家的电话号码从没换过,无论怎么忙,家里也总会有一个人留守。后来,当地的电话号码升级了,由6位数升级到7位数,为这事,他母亲急哭了,生怕妹妹再打原来那个号码,打不通家里的电话。她到电信部门吵过,闹过,哀求过,要保留自己的6位数号码,但电话号码升级,是全市统一的,电信部门也无能为力。他只得安慰母亲,妹妹如果拨打原来的6位数号码,电话里有语音提示,会指导妹妹拨打升级后的号码。母亲试着拨打6位数号码,电话里确实有提示,她这才安静下来。但他知道,这种语音提示保留不了多长时间,一段时间后,就不再提示了。 渐渐的,他事业成功,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车,在老街区的筒子楼找不到停车位,总要将车停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这样不方便,他就想到搬家。但母亲死活不肯离开筒子楼,担心女儿回来找不到她。她让他们搬,说她一个人仍住在老房子里。他哪里能让母亲一个人住在这里,而搬家的心情又迫切,他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妹妹是不可能回来的,只得请了公司的一个女职员来冒充妹妹,骗母亲。他以为,这么长时间了,母亲已经忘了妹妹的长相。女职员往家里打了电话,与母亲见了面,管母亲叫妈,母亲也将她当女儿看,但仍是不肯搬家。他这才知道,无论时间多么久远,都抹不去子女在母亲心中的记忆——母亲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呢? 不过最后,女职员成了他的妻子,然后结婚生子。搬家的事谁也没再提过,他们家就一直住在筒子楼里,谁也没嫌过房子简陋。妹妹失踪至今已二十多年,如果妹妹健在,也该有三十多岁了。这二十多年来,家里一直有人,无论再忙,无论有多么重要的活动,总会有一个人留守,等待妹妹的电话,等待妹妹突然回家。 听着他的讲述,我既心酸又感动。一次不幸的事件,彻底改变了一个家庭的生活习惯。家里时时刻刻有人守着,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那二十多年的等待,是爱的守候,无望而望,无守而守。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诗人赵嘉音那句诗“你若余生,无孔不入”,可见这不只是一首情诗,更是催人泪下的深情祝福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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