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想念清风 于 2009-12-8 14:05 编辑
五
一天终于蒙混过去,小月早已不见了踪迹。拖着疲乏的步履,阿咏孤单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是一个寒冷的午夜。他累得什么也不愿想了,只想早早地回家痛快地睡个好觉。
长江大桥上,寒风呼呼地从四面夹击着,阿咏冷得直打哆嗦,他竖起深褐色棉质夹克袄的帽领,头尽量地往里缩,锁好拉链,将双手紧紧操在裤兜里顶着刺骨的寒风往前快步走着。
这离家看似近实则远的路程,乘公交车从时间上行不通,打的又嫌贵,自行车他倒是买过几部,一来老长时间地停放在无人照管的店外,总是被顺手牵羊的家伙给偷走;二来操近路上下桥必经两段很高的台阶,推车行动极不方便,而走直道又要绕城好大一圈,索性步路来得爽快。
他的生活极简单,月假时间偶尔会乘车去中百、沃尔玛等购物广场百无聊赖地闲逛一番,看商品,看价格,琳琅满目,经受种种消费诱惑,买来一些必须的生活日用品、打折的换季衣物,有时也去汉正街、步行街、江滩,或沿无名的小街小巷走上一段,无方向、无目的地瞎逛,逛累了或去肯德基、麦当劳,或买来周黑鸭、精武卤食,行吟阁生啤、永和豆浆,去附近的休闲广场或街边长椅上坐下来,慢慢地品,慢慢地喝,倦了靠着长椅闭目养神小歇一阵。平时基本上是两点一线,从家到美发店,从美发店到家,他天天这么走,走,走。与原来所不同的是,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是孤清清一个人,没有那个啾叽不休铃铛般清脆的声音,没有那个处处提醒他哪样商品质量可靠、哪样次等货色唠叨不停的热闹声音,没有那个爱吃肯德基香辣鸡翅麦当劳鳕鱼柳汉堡维多蛋糕雪雪冰激凌的女孩相伴左右,他真的是觉得孤清清了许多。
忽然,阿咏的眼球被前方所吸引,桥中心的石栏杆旁安静地倚着一个女孩,直发,旧的牛仔套装,瘪的双肩背包,船形旅游鞋,不难判断,她就是昨夜遇见过的那个女孩。
寒冷的冬夜,桥上,一个孤单的女孩,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阿咏放慢了脚步,出于好奇,他很想接近她,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突破一个陌生女孩的距离防线。
朝着女孩,桥上唯一的对象,阿咏不知何时嘟起嘴唇,轻轻吹响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有点油腔滑调,但总也算得一支曲子,由人体最基本器官制造的乐器,吹奏出最简单音符组成的最简单曲调,比较清晰,比较完整,这样有目的的为某人即兴“演奏”,于阿咏怕也是第一次吧,他想。
女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是朝他身后的什么看了一眼,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冷漠地扭转头重新将视线定格在远方某处,那神态俨然在屏息聆听遥远的尽头长江奔入大海的惊涛骇浪声。
他简直就怀疑有巫术大师对她施加了什么障眼法,或对自己施加了隐形术,难道自己像透明的空气般实体被蒸发了?不过多少没让他完全失望,女孩回眸间阿咏总算看清了她的眼睛,那亮晶晶的大眼眸像被浸润在泉水般的清澈透明,又满含凄楚地挂在她苍白的脸上,他没见过这样忧伤、清逸脱俗的眼神,这一眼看得他怦然心动,他驻足在离她不远的桥边,停止了即兴“演奏”,也朝着她凝视的方向竭力地张望。
夜色下水与岸连成一片,此灯与彼灯连成一线,沉沉的阴影与灰白的阴影重叠成无以类比的图案,那其中隐藏着无数匿名的、不知以何种意义何种状态存在的、阻挡视线无限延伸的建筑物,不同建筑物里又隐藏着怎样不同的人、有着怎么不同的人生,过着怎么不同的日子,他对此一无所知,就像不十分理解自己目前的真实处境一样。
他有些茫然,眼里没有搜寻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张开嘴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最终只得沮丧地将张开的嘴收拢回来,他真希望自己能在这一特定时间突然冒出些莽撞的色胆来。
总有一些潜伏在暗夜某个拐角处的、非自然的、无法预知的,冷不丁从哪里冒出来、又以某种具体狰狞形象恐吓人的午夜精灵叫人胆战心惊着吧,他想,尤其恐吓的应该是这样无所顾忌形单影只地行走于暗夜中的女孩子,这女孩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害怕么?阿咏很想此刻充当一个护花使者。但是阿咏只能是阿咏,否则小月也不会成为别人的情人呵。
一败涂地的人生!他叹了口气,一步步疲倦地迈回了家。
在窄小的租住房里,他困倦地一头栽倒在床上,也懒得洗,蹬掉鞋,“噌噌”地脱掉外衣,裹住单薄而冰冷的被褥一动不动。
他想即刻睡着,脑子却不听使唤,那种最令他厌恶的高频率电动吹风机声此时仍占据着他的脑袋,像搅拌机一样剧烈地搅动着他的脑汁,发出各种机械磨合时奇怪而刺耳的嗡嗡声响,并且没有一丝儿停歇的意思。他用枕巾蒙住双耳,却仍然睡不着。
他听见厨房里叮当作响,热闹非凡。那是从灶台上传来的声音,他暗自数着,三只,也许四只,灶台上此时大概已聚积了整个老鼠家族。自从它们搬来后,他的家不再那么清静了。
最初从卫生角度上考虑,他试图捕捉过,也下过老鼠药。而那群小家伙可机灵着,不知是他没有猫的敏捷身手,还是老鼠药纯属伪劣产品或早已过期失效,总之,他从来没有得手过。
有一次,回到家后他感觉很饿,想去厨房弄点吃的,结果开灯吓了一跳。
厨房似乎成了老鼠的乐园。只见一只大肥鼠正用前足抱着半截玉米站在餐桌底下,玉米是他早晨吃剩扔在垃圾桶里的。它一边有滋有味地啃着,一边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看,剩下的两只老鼠开始还四处乱窜,但随即也壮下胆来,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来它们的头领早已估摸好了战斗局势,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鼠何以能从他身上发现这令鼠辈也不足为惧的人性弱点来,他不得而知。
这促使他下定决心养只猫来压压鼠的嚣张气焰。但猫不像狗那般忠实好养,像他这样糟糕的生活规律大概是难以留住任何猫的。事实证明也如此,他养过两只猫,一只通体黄色,一只纯黑色,从矫健的身形上看,两只均属普通家猫中的扑鼠能手。但鼠没见少一只,猫却最终都不知去向。
后来他转念又想,能养猫,养狗,为何就不能养鼠呢?自此他也懒得赶鼠了,权当是自己养的一群不受宠的小宠物罢了。
此时,鼠大概已从哪里找到了食物拖回了窝,不再弄出声响来困扰他了。而失眠的滋味重又折磨着阿咏。
他逼着自己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又数到两百,然后倒过来数,这些无聊的数字却让他头脑越来越清醒,小月的身影一下子跃入眼帘,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眼里显得那么迷人,他爱她,仿佛今生今世她已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然而今天她冷漠的眼神又一次揉碎了他的心。
他竭力地回忆着当初和小月好时的点点滴滴,那些日子已不知遁往哪里去了,真实性也很让人值得怀疑。但他头脑中只充盈着她这样那样的好的回忆,他无法把它们归之于错觉或妄想,发生过的即便已经无法考证,事实就是事实,像电脑存盘一样根深蒂固地植入脑中。而人脑却没有删除键,删毁不去,清除不掉,他的记忆中有,她的记忆也绝对不会无。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和从前的判若两人,难道是那些日子里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自卑与怯懦,因为自己对爱情的不善表述和害怕遭受到失败打击的胆怯心理,或对她的伶牙俐齿、落落大方有所期望才让他最终失去了小月?可悲的现实。
阿咏用被褥蒙住头,翻来覆去地蜷缩成一团,脚却像冻入冰库一样越来越僵冷。冷到了极至,他索性揭开了被头,睁眼仰望着天花板。黑暗中的天花板时远时近,忽高忽低,什么也没有,又有点眼花缭乱。谁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看不十分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有些影子在他的生命中注定只能是影子,远远地避着他,又占却了他记忆中最耀眼的一片空白。而有些影子,渐渐从最不可思议的想象边缘中涉足他的领地,而且越来越清晰化,明朗化,现实化。桥上那个女孩。是的,那个他完全一无所知的陌生女孩,此时,就在此时触动了他灵魂最深处某根神经。
只因她的孤独,凌辰时分长江大桥上临江而望的孤独,活脱脱一幅东方古画,他不得不为这种神秘的忧伤而有所触动,并且大脑开始热切地追踪并组合他捕捉到的有关她的所有形象及镜头,于是他的思绪中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她的年龄,何方人士,为什么要如此临江而望?她看上去那么柔弱,那么绝望,真的是想轻生吗?种种迹象往一个方向指明:她就是一个想轻生的女孩。
阿咏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到五百如果还没睡着,他就到桥上去探个究竟。假如那女孩不在,全当来个热身运动,如果她还在,还在怎么办?一个陌生人,他暂且把她当作一个想轻生的陌生人,他该和她如何开始交谈?又能谈些什么?她会搭理他么?瞧他这副模样,她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具有攻击倾向的嬉皮士?就算是,既然是想轻生的人了,对他又何足为惧?他一点点为自己蓄积着勇气。他寻思着,堂堂一个大男人,在一个想轻生的女孩面前就应该表现出足够的勇气和智慧。
五百很快数完了,再数到一千吧。阿咏紧裹在被子里懒得动弹,他努力地找寻着被褥里游移的一丝似有若无的暖意,倦怠地对自己说。然而,他的睡意早已丢失在长江大桥上了。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让他像现在这样对一位陌生女孩充满着好奇与兴趣,或许是失恋的受挫感让他迫切地希望与别的女子尽快交往,希望尽早摆脱这种孤独的困境,能在他精神崩溃之前抓住一棵救命草,暂时慰藉一下他那颗受伤的心,不期结果,只求过程。然后她——神秘女孩就及时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也许一切因为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