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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献给我的逃票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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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0-3-9 22:10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冬雪

  当我赶到武昌火车站出站口的铁栅门前时,天阴沉得更害了,朔风刺骨,武汉的冬季甚至比它摄氏四十二度的酷暑更难熬。我深吸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然后目不斜视疾步走向铁门中间闪开的一条缝,镇定得好象正走向自己家的大门。门后站着的检票员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我知道只要和她对视哪怕一秒钟,她就有机会发现我的破绽。果然,她上当了,在她发愣犹豫着该不该拦住我的一刹那,我已顺利走进了宽阔的地下走廊,摆脱了她的权力范围与无谓的纠缠。其实我应该走站台东面的小铁门,那才是最可靠的。可已经不早了,绕道东边说不定会误了那趟空调特快,而在这种天气乘四面透风污秽不堪的普快列车显然不是一种好选择。

  我径直走向4号站台,直到看见那列红白相间的T95稳稳停在路轨上,我才舒了口气。看来还早了点,列车门全都锁紧锁着,乘务员正在为发车作最后的准备。站台上早已聚集了一小群神色诡秘的男男女女,对于他们狐疑而警惕的目光,我一概视而不见,迎着人群的中心走过去——那儿肯定是整个站台避风效果最好的地方。有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刚想张口搭讪,被我的神色制止了,没趣的转过脸去。

  我不想惹麻烦——在武汉能看到全中国最黑暗的东西,而在这儿,武昌火车站,你能看到全武汉的丑陋与黑暗。故乡曾有个刚满学龄的小童被拐走,半年后他母亲在这地方发现他时,他正跪在站前广场的污水中乞讨,前面铺了张告示,讲自己父母双亡孤苦流浪云云,文理酣畅,笔法老辣。那可怜女人呼天抢地的哭喊惊动了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贩子,他溜之大吉,并未受到应得的惩罚。而那个孩子,除了认不出自己的母亲外,更不能再进普通的学校了——为了搏取路人同情,小孩的双掌已被人齐根斩去。

  至于此刻置身其中的这一群,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他们:票贩子、乞丐、小偷、卖高价报纸的(他们的楚天都市报要卖双倍的价钱)、卖冒牌矿泉水的(他们的泉眼就是自家厕所的水龙头),还有兜售封面刺激其实内容一点也不黄的过期杂志的,那些手拎塑料袋在人缝中钻来钻去的小脏猴则专门搜集旅客丢弃的矿泉水瓶……但真正的旅客却很少,这从他们的行李可以看出来:大部分空着双手,其余的也只有一个简陋的粗布袋,里面装着他们本小利厚的商品,当然,也算是道具。我看了一眼站台上的大挂钟。这会儿真正的旅客正在嘈杂拥挤的候车大厅里焦急的等待剪票呢!

  两个路警踱过来,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我摸了摸钱包,身份证硬挺挺的插在里头,还好!这是我为眼前这两位爷准备的。不带身份证的苦头我吃过:那时我还年少,在长江下游某个港口城市晚上出门不但不带身份证,还别了把大号渔刀,结果不但被当地一个便衣敲了几百块钱的竹杠,还被他又是笔录又是拍照耍弄了一宿。但我还得防着点四周这拔铁路系统的“编外员工”们,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文彬彬挺有礼貌的,典型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林子实在太了,保不准会飞出一两只爱动粗的鸟儿来。我外衣右口袋里那把蝴蝶牌美工专用裁纸刀就是为这种鸟准备的。它柔弱的外表简直没法让人将它看成是一把刀,但将它精工处理过的轧制刀刃推出鞘一段适当的长度后,一只熟练的手用它能轻易的切割五厘米胶合板。作为武器,能将对方的脸划成一幅毕加索的抽像画——我曾亲眼见到一个手持铁棍张牙舞爪的老流氓被他的对手(一个杵着拐杖又矮又瘦的瘸子)用一柄三寸长的办公裁纸刀随手一刀就划断了股动脉,前者像一只扎破了的热水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血液象洪山广场的灯光喷泉一样向体外喷涌,甚至都溅到了一丈开外的老城墙上(后来我老想这位仁兄是不是有点儿高血压?)他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内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到医院时全身上下白得简直像素描课上的石膏像——但愿我永远用不上它,我并不想惹麻烦。

  天色愈加晦暗。

  旁边那位身材窈窕的女子一脸谄笑看上去比猪油还腻,她正向趾高气扬的列车员小声打听车次。可那位列车员老爷的立场比江姐还要坚强,一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屌样,完全不为美色所动。该女子只好幽然长叹,败下阵来,满脸笑容嗖的一下收了回去。两个票贩子兼骗子见状立刻凑上去,热情的向这位动人的女乘客提供本次列车的一切情况——包括我和这两个职业骗子在内,站台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它的款式、做工以及那颗镶钻的体积,成色,切割工艺,这一切所代表的是属于另一个阶级的标志:良好的教育,丰厚的收入,舒适的居所,永远不必害怕缺乏食物,相反,担心发福才是他们最大的烦恼。他们属于一幢幢恢宏华贵的高级写字楼与铺满长毛地毯的星级宾馆,属于洁净整洁的软卧车箱与幽雅宁静的贵宾候车室,但绝不属于这儿,寒风刺骨寂寥冷清的站台。

  对于一双锐利的眼睛来说,一个女人的双手所能告诉我们的,比她身上所有的证件还要详细、真实——她的双手告诉我,她过去的生活并沒有看上去那样优越,她曾经因为买不起自动洗衣机而长期手工搓洗过大量衣物,廉价洗涤剂已伤害了她双手的皮肤。因为请不起保姆,她也曾不得不自己下厨——手背上那些细小的棕色斑点只可能是烹饪时油星溅烫的结果。右食指略带焦黄——她还是个烟民。但是,我还是看不出她为什么要来这儿,与这拔人混在一起。如果让我瞧瞧她腕子上是不是有几道自残刀疤或是激光手朮除刺青留下的灼痕,也许我能瞧出她倒底是哪路神仙?可惜正值寒冬,她的手腕被紧口袖严严遮盖,我只好猜,也许她赶这趟车南下提白货?这几年武汉有许多小宗主都亲自乘火车南下买货,十几克就算失了手也不会太严重。火车相当安全(如果没有内线,逮住他们的机率几乎为零)特別是混在这群人中间。因为每个路警都知道,这拔人像苍蝇一样惹人心烦又挥之不去,除了一个个逮住枪毙外你沒有笫二种叫他们从列车上消失的方法。

  下雪了!

  人群中声音响起時我己看到了那些泛着白光的雪籽,它们一粒粒脆生生的砸在列车頂上,弹下來,在站台边沿融成星星点点的水迹。冬雪终于来临,我走到站台边,仰头细看。这景致让人感动。是呵,冬雪总是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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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22:11 | 只看该作者

  那年初春,我们在风高浪急的长江上寂莫的飄泊了两个多月。在一個晦暗的黄昏,我们终于靠上了南京港(那时南京港还未扩建,六十年代修建的灰色水泥检票门,油漆褪尽锈成棕褐色的钢管导行柵栏,电杆上低矮的带军绿色圆帽沿的白光氖管路灯——如今只有在最偏远的小县城里才能偶然发现它)柏油路面上积雪盈尺,在路灯辉耀下泛出幽幽蓝光。行人稀少,街角一家板鸭店透出温暖的灯光。对于一群在风雪肆虐的长江上苦熬了兩个多月的汉子來说,这点灯光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我们进去买了许多只板鸭和许多瓶酒,当晚,全船人在烧板鸭与烈性酒的醇香中醉倒一地。

  还有一年正月,大雪數日不停。那时我不但沒有离开故乡,还愛上了故乡的一位姑娘。她家远在城郊,当我頂着漫天大雪穿越整座城市走到她家时,积雪压断了输电线,全城陷入一片黑暗,我们索性捻灭烛火,在明亮的夜色中执手而坐,静听窗外雪花落地的微响。然后我们悄然出门,在积雪齐膝的街道上徜徉徘徊。满城雪光眩目,空气中流溢着雪夜特有的洁净凛冽的气息。城中一角突然冲起几朵礼花,这些美艳绝伦的火焰精灵,她们用一生的时光来等待这一瞬间,她们用最璀璨的生命之光来欢庆这自由到来,小城的夜空因为意外停电而变得无比纯净,花朵在这纯净的黑土地上孕育,绽放,转眼又凋谢,她们短暂的光芒却永恒的照亮了我那流逝的青春岁月。也许我就是那天说的我愛她?记不清了。隔了快十年了吧?好像那年的雪特別大,而且下的全都是温柔的雪花。不像这几年我所看到的雪,老是一阵接一阵坚硬丑陋的冰粒子。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雪花了。

  人群骚动,列车门开了,所有人一捅而上,门边那个列车员拦住了最前头几个,企图验票,但就在他和那几个卖茶叶蛋麻花方便面的妇女纠缠不清时,其余人等早已涌进了空荡荡的车箱。列车员见大势已去,只得退至一旁,任由这一群小贩骗子小偷们在门口挤成一团。

  在几十个处于原始狀态的人和几十件大大小小的行李里挤进离地一米多高宽度却只有两尺的一道小门的确需要勇气与智慧,不承认它是门艺术那绝对不是科学的态度。幸好这些年来我一直保持着强壮的体格,并且我对挤火车也相当熟悉——任何一个在神州大地奔波了二十年的人他挤车的本領肯定和我一样炉火纯青,要不然他就沒法活下去——当然,土财主﹑资本家与大大小小的人民公仆们除外,中国人民还没有富裕到将737客机与软卧车箱也挤爆的程度。

渭城朝雨邑轻尘,

客舍清清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每次当我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上了车,并且在过道中找了个比较有利的位置站定(别看还有空座,如果你忍不住坐下,呆会儿它真正的主人将你赶起来时,你会发现到那时走道上所有的好位置都挤满了人)我就忍不住想起这首诗,它给了我有关离别最初的形象:细雨初歇,杨柳吐青,在某个初春的早晨,约三五故交,会于城外长亭之中,把盏轻劝,细语话别。多么雅致,多么闲适。难道在这片闹哄哄的土地上,真的也曾有过这么一段宁静幽远的时光吗?看着窗外挤成一团的男男女女,我常会产生一个毒恶的想法,如果将王维拉到春运时的武昌火车站,他又会作出一首什么样的《渭城曲》呢?

一个乘警走到我面前,要验票,我不理他,问到第三遍时,我告诉他,我沒有票,但是我非常想马上补票,我正在找补票的地方,要不您带我去?他紧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终于无可奈何的转过身去,开始大声喝斥对面那几个候在车门口专等乘客上车时下手的职业扒手——这位乘警老爷和我一样清楚,补票业务要等一刻钟后才能开始。这会儿大批旅客正在地下走廊里一个劲的往这边冲过来,小偷们正在各节列车门口集结,铆足了劲准备制造拥挤与混乱,以便为他们的工作营造必要的氛围。旅客间冲突的高峰也將来临,混乱场面不可避免,他必须为迎接这种场面积蓄精力,没工夫和一个只想安份守纪混混票的人胡搅蛮缠。

列车滑出站台,沉缓而坚定的拐上漫长的京广线。

扒手们暂时下班了,各种小贩和卧铺票贩子们迎来了他们的营业高峰,他们在狭窄的过道里没完没了的拥来挤去,弄得我们这些站在过道中的短途客苦不堪言。

但我总是很有耐心很和善的一次次让路,不厌其烦。这种与其他不堪骚扰的旅客截然不同的态度,使他们将我当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但他们很快发现,我既不倒票,也不夹钱包拎旅客的行李,甚至从不卖矿泉水三级书刊茶叶蛋火腿肠。他们认为我在从事一种和他们没有竞争的行业,所从很欢迎我的存在,有几个面熟的票贩子甚至过來亲热的拍拍我的肩,低声问:生意么样

那个姑爷仔带着他那些衣着夸张的姑娘来回好几趟了,还是没能找到座儿。抹着紫唇膏看上去最小的那个丫头己经有点不耐烦了,用口音浓重的江北方言大声抱怨起来——-一群仙桃人!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北京火车站打出的一幅标语:旅容小心,谨防仙桃骗子!我笑了起来,在这儿仙桃的老鸨子也挺有名儿的,他们和当地的堂把子联手控制着武昌火车站附近的站街行业, 鼎盛时期他们差不多垄断了武太闸至小东门一带的生意。可惜武汉正在迎两会,警爷们忙着大扫除,有些街道你甚至连一个剃头的都不容易找到:只要招牌上有发廊﹑美容之类,一律砸烂,有些写在墙上一时半会儿弄不掉的,竟然用报纸给糊上了,弄得滿大街尽是窟窿和补丁,搞笑之极。逼得这些姑爷仔们只好带着他们的丫头转场经营,南下淘金。

我后边那只骄傲的小公鸡,她就是不公平的另一面。很显然,唉,一个女人如果长成这样,特別是当她既有文化又有品味时,你想贬她还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我只好说你怎么长得跟小龙女一个德性我最讨厌金庸了八婆!当然太远她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懂――我用的是一种生僻的方言。

她也是短途旅客,站在车箱过道中,每当有人挤过她的身边时,她就用那双动人的大眼睛对此人翻白眼,满脸厌恶与愤恨如果她手中有杆八一冲锋枪她会毫不犹豫的冲这人来一梭子。这种白眼与厌恶,有时仅仅只缘于一个阶层对另一阶层的不信任。这种隔膜有时也许只是一道鄙夷的目光,就像眼前这个小丫头;有时却会演变为一场血腥的悲剧,就像一个街头小混混仅仅为了一只无线电话而杀人。但这个俏丽的小丫头不满的白眼,那些黃牛党与小商贩们肯定是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他们有持无恐。火车就是他们的牧场与自留地,除了乘务员与乘警,他们就是这儿的主人,十人以下的团体他们一概不放在眼里一概敢跟你动粗。何况他们还得时刻注意列车员与乘警的位置:他们仅仅只是买通了前者中的一部份,所以得时刻提防其余的部份。(乘务员们常常悄悄接近某个眼神欠佳的小商贩,趁他毫无防备拎起他怀里的泡面就往窗外扔——后者只好赔着笑脸赶紧消失)

窗外,雪籽挟着混浊的雨滴匆匆砸向赤裸的土地:砖楼红色的瓦顶,小镇上暗绿的冬青,干涸的河床裸露出的大片苍白的河滩。它们的顏色在雨雪的冲刷下正慢慢褪去,变成灰濛濛的一片——整个世界正在悄悄失去她的色彩,就像一张在岁月风尘中急剧衰老的脸孔。

冲不破墙壁,前路没法看得清

心一再回忆,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踏着灰色的轨迹,眼前尽是深渊的水影

……

列车广播意外的传来这首Beyond乐队的旧曲,《灰色轨迹》。要知道他们从来不会放这种丧气的歌曲,他们说这是个喜庆的年代应该放一点喜庆的歌曲。所以一节节列车车箱里,小贩们的叫卖声和扒手票贩子诡密的暗语,旅客们相互的咒骂声,列车巨大的车轮辗过闪着寒光的路轨发出单调的轰鸣声,这一切总是夹杂着宋祖英郁君剑高亢明亮的歌声,响彻漫漫京广线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列车停在蒲圻火车站。我迫不急待的跳下来,一个检票员拦住我,我没好气的冲他猛喝,没见我送人吗!趁他一愣神的功夫,我一扭头走了。(完)



3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22:13 | 只看该作者
我只能再次对这个论坛的字数限制,和过于专业的排版系统说声“F U C K”,希望不厌其烦的版主们能够拿出点奉献精神将这篇屠杀视力的帖子帮忙矫正。
4
发表于 2010-3-9 22:19 | 只看该作者
抢沙发,呵呵!
5
发表于 2010-3-9 22:19 | 只看该作者
占个地儿学经验~
6
发表于 2010-3-9 22:20 | 只看该作者
鄙视楼上的两位,黑。我最先晓得的啊。累人,谋杀眼球啊,麻烦一万,排下。
7
发表于 2010-3-9 22:33 | 只看该作者
到底有多长?
我静等
8
 楼主| 发表于 2010-3-9 22:39 | 只看该作者
已经完结了,字数限制只能分两次发,垃圾论坛编辑器啊,再次鄙视~!
9
发表于 2010-3-9 22:44 | 只看该作者
我昨天也逃票了。[em17]
10
发表于 2010-3-9 22:48 | 只看该作者
机敏和轻嘲齐出,怀旧与疾俗交织,弥漫着浓郁的后现代批评气息——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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