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28

她的声音夹在远远近近的鞭炮里:“过年就应该说新年好,再说不也是三个字吗?”

  “不一样。”

  佳期反正装傻:“什么不一样,就是一样。”

  初一早晨要吃福橘,大红橘子酸酸凉凉,佳期吃的时候将橘子皮撕了一小块放进炭火里,满室清香。只是他们下午就要赶火车回去。尤鸣远替佳期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左右不过装了些吃的。大学毕业后就没了寒暑假,回来的日子又这么短,佳期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也觉得十分难过,低低地说:“爸,别弄了。”尤鸣远叹了口气,摸出一支烟来,闷闷地吸了起来。

  孟和平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放心,所以叫了一声“叔叔”,说:“请您放心,佳期有我照顾呢。”他脸色十分诚恳,“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毕业了,只要好好工作,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买房子结婚了。叔叔,我会好好对待佳期,心疼她,不让她受委屈,让她一生一世都过得快活。”

  尤鸣远一直没有说什么。

  佳期轻轻叫了声爸爸,尤鸣远将烟掐熄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傻丫头。”

  父亲的手掌宽厚温暖,手心里有薄薄的细茧,指端还有烟草特有的香气。佳期觉得难过,因为让父亲替她担心。

  孟和平一直不肯回家,佳期劝了他无数次,他总是沉默。过年之前佳期劝他无论如何得回家看看,毕竟是过年,孟和平说:“我陪你回绍兴。”佳期说:“你先回沈阳,过了年我就来了。”孟和平不干,佳期几乎说破了嘴皮,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只得说:“你陪我回绍兴可以,但去绍兴之前,你得回沈阳去看叔叔阿姨,哪有跟自己父母这样赌气的?”孟和平依旧沉默,佳期几乎是软磨硬缠,最后赌气:“你不回沈阳,也不用跟我回绍兴。”孟和平叹了口气:“从绍兴回来,我再回沈阳,行不行?”

  他的样子真得显得十分疲惫,佳期没能说服他先回沈阳,也无可奈何。好在从绍兴一赶回来,她就逼着孟和平在火车站直接转车去了沈阳。

  只是佳期没想到会看到孟和平的妈妈,汽车就停在她公司宿舍楼下。

  刚下火车她还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看到孟和平的妈妈从汽车上下来,怔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和平呢?”

  “他回家了。”

  孟和平的妈妈冷淡地哦了一声:“他都半年没回家了,连大年夜都没回去,今天倒回家去了。”

  佳期不做声,孟和平的妈妈说:“你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佳期说:“阿姨您有话就说吧。”

  孟和平的妈妈冷冷地问:“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现在在哪儿?”

  佳期心里一搐,手里的方便袋太重,细细的挽口早勒进了指间,孟和平的妈妈微微扬着脸,语气鄙夷:“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佳期鼓起了勇气,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阿姨,谢谢您的好意。虽然我很想见到我的妈妈,但我想现在并不是最适当的时机,我并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请您,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因为我和孟和平的事情,她肯定一无所知,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我跟孟和平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您不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好,不符合您心目中的要求。但是我跟孟和平是真心相爱,我会努力做到让您喜欢我,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您是他的妈妈。您无私地爱着和平,我也同样爱他。我希望您能给我和孟和平一个机会,让我们幸福。”

  过了半晌,孟和平的妈妈才微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辈子你就别指望了。幸福?你以为你能给和平幸福?”

  佳期不卑不亢:“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孟和平的妈妈还是那种轻描淡写的微笑:“如果你自私地要幸福,你就继续抓着和平不放。我告诉你,和平本来考上了奖学金,就为着你,他把出国读博的计划都放弃掉了。他父亲非常震怒他的所作所为,他为什么半年换了三份工作?就是因为你。你爱他,你爱他就别连累他。你口口声声爱和平,你能给和平什么?你知道你妈妈是什么人吗?她生了你就抛下你跟着个小流氓跑了,后来又离了一次婚。你不想见她,你是不是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成天跟一帮吸毒人员混在一块儿,为了毒品她什么不干?戒毒所派出所她都是常客了,几进几出,广东公安厅那边的熟人跟我提到她,就用了一个词来形容,恬不知耻。我还真没想到你家学渊源,别看你们母女俩二十多年没见过,可真是一路货色,只管着自己自私自利。”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29

佳期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着急,她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母亲这些年来过得这么难堪,她总是以为她是幸福的,她并不恨她当年抛下自己,如果她是幸福的,可是孟和平的妈妈字字句句都像利刃,剜在她的心上。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眼晴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阿姨,如果您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那么您错了。我并不觉得有任何羞耻,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人不幸福,许多人过得很难堪,但这并不全是她们自己的原因。也许她们是做了错事,可是您,难道您就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情?我并不知道和平为我做的牺牲,他是没有告诉过我奖学金的事情,可是不管他作任何决定,都有他自己的原因。我爱他,信任他,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0

有次泡吧周静安喝高了,捧着杯晶莹透亮的JACK DANIELS对佳期不胜唏嘘地感叹:“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没有,可是有勇气。”

  每次想起那些遥远的过往,佳期总觉得周静安的这句话,又伤感又坚强。

  并没有过很多年,可是有许多事情仿佛已经是前生,连佳期自己都觉得,那样执着,那样坚持,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阮正东有一次说:“你有时候真有一种孤勇。”

  不如说她笨。

  自从那个尴尬的早晨之后,他们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阮正东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倒也是寻常事。佳期在中午十二点打电话给他,他明显还没起床,声音里都透着睡意,听出是她的声音后仿佛有些意外:“是你?”

  佳期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到钥匙,还专门叫人送来。”他哦了一声:“原来就为这个啊。”佳期有点内疚:“我就是丢三落四的,钥匙是在你车上找到的吗?”他却没回答,只是笑:“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佳期觉得头痛,又被他敲竹杠。

  晚上阮正东来接她,因为是周末,下班也比较早,佳期笑吟吟打开车门就问他:“到哪里去?”

  阮正东瞥了她一眼:“神采飞扬啊,谈恋爱了?”

  “哪儿啊,”佳期笑着说,“跟的一个大客户终于拿下了,老板一高兴,这个季度的奖金给得特别痛快。”

  阮正东不以为然:“你就爱钱。”

  佳期“切”一声,说:“我要像你一样有钱,我也不爱钱了,我改爱人去。”

  阮正东微微笑:“等你跟我一样,你只怕连人也不能爱了。”

  佳期咦了一声,打量他:“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打击了?还有谁能打击你啊?”

  阮正东不搭理她,周末的黄昏,交通塞得一塌糊涂,他们夹在滚滚车流中,简直是一步一挪。佳期觉得奇怪:“我们去哪儿?”

  “超市。”

  她更奇怪了:“去超市干吗?”

  他答:“去买菜,回家你做我吃。”

  她瞪他:“凭什么啊?”

  他慢条斯理地宣布:“今天我生日。”

  佳期不信,他腾出只手,取出身份证拿两只手指夹着,她接过去一看,竟然真是这一天。佳期气愤:“你那厨房,跟装修杂志上的样板间似的一尘不染,哪里能做饭?”

  “缺什么买回去不就行了。”

  真真是有钱的阔少爷口气。

  结果他们在超市买了整套的索林根厨刀,一系列锅碗瓢盆,不同的碟子和碗,还有大小砧板跟不同种类的专用抹布,导购小姐笑眯眯:“两位是准备结婚的新婚夫妇对吧,我们正在做活动,一次购买厨房用品超过两千元,送亲吻抱枕一对。”

  佳期觉得奢侈,因为仅刀具就已经不止两千元,何况还有那样多的细瓷骨碟,样样十分精美,叫人爱不释手。阮正东还一本正经地问导购小姐:“那超过四千送什么?”

  导购小姐怔了一下,才说:“两对亲吻抱枕啊。”

  买菜时佳期才发现阮正东有多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喜欢,扶着购物车站在一溜长长的冷柜前,那模样简直像古时的皇帝,面对三千佳丽还挑三拣四。佳期不理他:“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炒两个小菜就行了,牛肉吃不吃?杭椒牛柳好不好?”

  不等他答话,她弯下腰去挑选牛肉,耳畔有一缕鬓发松散,滑了下来,从侧面看去,她睫毛很长,弯弯像小扇子,下颏的弧度柔美得不可思议,嘴角微微抿起,神情专注而认真,倒真的像是下班来买菜的年轻家庭主妇,阮正东扶着购物车的推手,一时走了神。

  “还吃什么?”她选好了牛肉,转头又问他。

  他不说话,一手拖着她的手,一手推了购物车,急急就走,佳期莫名其妙:“哎哎,干什么?”

  “买菜心。”

  其实超市的菜架永远好卖相,菜叶青翠整齐,瓜果缤纷排列,货架顶部的橙黄灯光一打,颜色绚烂似广告图册,每一张都赏心悦目,连菜心在灯光下都像碧绿的翡翠花束,他选菜心拣最肥最大的往车上放,佳期又一一拿回去:“这些都太老了。”十分尽职尽责地教他,“要选嫩一点的,用指甲掐一下菜茎,掐不动的那就是老了。”

  其实他这辈子也不见得有机会或有兴趣再来买菜,她弯腰将两捆菜心放到购物车中,菜叶上刚刚喷过水,有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翠生生的菜心用红色的塑料圈系住,红绿交映,十分好看,好看得不像真的一样。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0

佳期坚持要去买蛋糕,超市面包房现烤的,十分新鲜,有许多人在那里排队,蛋糕面包特有的焦甜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她回过头来向他笑:“加忌廉?”

  她的笑容很温暖,像空气里蛋糕甜丝丝的香气。

  她又回过头来问他:“上面的水果,芒果多一点,还是火龙果?”

  他没有回答,她淘气地伸手在他眼前晃动:“大少爷,回魂啦,我要吃芒果多一点的,好不好?”

  他用微笑掩饰刚才的情绪,说:“那不如去买芒果。”

  “单吃就没有意思了,”佳期又回头看了看大玻璃后正在成型的忌廉鲜果蛋糕,一脸的垂涎,“我就爱吃蛋糕上铺的那一点点芒果。”

  那样孩子气,他不禁再次微笑。

  将大袋小袋放进后车厢,阮正东说:“真没想到一个厨房要用这么多东西。”佳期则是另一种感叹:“我也没想到这么贵。”

  他们买了超过八千块的厨房用品,结果送了四对亲吻抱枕,佳期抱着其中一对:“唔,好软。”

  “喜欢就拿回去,”他说,“反正我要了也没有用。”

  “那我拿两对走,另外两对留给你。”

  他喜欢这个分配方式,与她一人一半。

  车开得很慢,穿行在初冬的夜色中,长街两侧是辉煌的灯火,仿佛两串明珠,熠熠地蜿蜒延伸向远方。夜色温柔得像能揉出水来一样,车里暖气太充足,佳期脸颊红扑扑的,告诉他:“大学的时候没有事,黄昏时分就一个人去坐300路环城,坐在车上什么都不想,就只发呆,看天一点一点黑下来。”

  他说:“矫情。”

  她想了想,点头承认:“我有时候是挺矫情的。”

  他沉默,因为其实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她从来矫情得挺可爱。

  她做饭的时候也挺可爱的,神气活现像指挥官,指挥他拿东拿西,还要洗菜,他站在厨房门口不肯进去,直抗议:“君子远庖厨。”她正低头切西红柿,连头都没抬:“那等会儿你不吃。”

  他舍不得不吃,只得从命。

  等到最后菜要下锅了,才发现有样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买——围裙。

  佳期啊啊叫:“油锅一起,我这衣服算是完了。”

  他说:“你等着。”转身进卧室,翻出自己一件半新的T恤,说:“系上这个。”

  她看到衣服牌子,咝咝吸气:“腐败!”

  她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正拌牛柳,他不假思索替她系上,用T恤长长的袖子在她腰后打了一个结,她的腰很细,很软,阮正东想到一个词,纤腰一握。

  他十分克制着自己,才没有伸手去握一握。

  电饭煲里有白腾腾的蒸气喷出,杭椒牛柳也炒好了,她夹了一筷子尝,他抗议:“不许偷吃!”她瞪了他一眼,只得夹了一筷子给他,真的是很好吃,很香,很嫩,牛柳细滑。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细滑的牛柳,只觉得好吃。

  做了两菜一汤,杭椒牛柳、清炒菜心,还有西红柿鸡蛋汤。

  他温了绍兴酒,说是朋友送的。佳期识货,用鼻子一闻就知道,哎呀了一声,说:“你这个是真正的三十年陈,你这朋友真不简单。这酒国宴上都没有,因为数量少,都是专供几位首长。”

  他十分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家在绍兴东浦,我爸爸当时就在酒厂上班的。”她深深吸了口气,感叹,“真香。”

  两个人喝掉半壶,阮正东没想到佳期这么能喝,差点不是对手。最后吃了很多菜,连佳期都吃了两碗米饭,吃得太饱,佳期靠在椅背上感叹:“买了一大堆东西,只做了这几个菜,真是太奢侈了。”

  他也觉得奢侈,这一刻的时光,真奢侈。在薄薄的酒意微醺里,真奢侈。

  点蜡烛许愿,佳期关上了所有的灯,屋子里只有蛋糕上烛光摇曳,她笑容甜美如同广告:“许个愿吧。”

  他觉得有点上头,那三十年陈的绍兴酒,后劲渐渐上来了,在微微的眩晕里他哧一声就吹熄了蛋糕上的蜡烛。

  顿时一片黑暗。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她的轮廓,就在沙发的那一端,落地窗外有清冷的夜色,或许是月光,或许不是,淡淡的灰色,投进来,朦胧得让人能看见她的影子。眉与眼,并不分明,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佳期转过脸来向他笑:“许了什么愿?”但马上又说,“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0

他没有做声,她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说:“我去开灯。”

  她从他身边经过,有一点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水的味道,他分不出来。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灯已经亮了,她说:“生日快乐!”取出小小一只盒子,也许是刚才在超市买的,他在超市收银台排队等付款的时候,她走开颇有一会儿,他一直以为她当时去了洗手间,原来是去买礼物。

  “是什么?”

  她调皮地笑:“你拆开来看。”

  是一对白金袖扣,十分简单的样式,她无比痛心:“花了我两千多,不许嫌不好。”

  他试戴给她看,夸她:“眼光真不错。”

  她老实告诉他:“我就直奔七楼专柜,告诉人家我要最贵的,人家就给了这个。”

  阮正东的表情像是哭笑不得,她说:“哎,还有半壶酒,这么好的酒,别浪费啊。”

  她去炸了一盘花生米来,就放一点点盐花,竟然出奇的酥脆好吃。她没有用筷子,阮正东也用手拿花生米吃,两个人哧哧笑,觉得这才像真酒鬼。借着花生米,不知不觉又喝了两杯酒下去,都有了一点微醉,彻底地放松下来。佳期索性坐在了茶几旁的地板上,翻检他的DVD:“哎,这几部片子不错,借我看看。”

  阮正东说:“好。”忽然提议,“我们来划拳吧。”

  佳期笑眯眯:“行,赢了就讲笑话,输了要喝酒。”

  阮正东不干:“讲笑话没意思,要讲一件真事,自己的真事,输的人出题。”

  结果第一回合她就赢了,阮正东喝掉一杯酒,给她出题:“讲一件你最高兴的事情。”

  佳期想了想,说:“最高兴啊,最高兴有一回去漂流,也是喝了好多好多的酒,不过都是啤酒,天气热得不得了,人都快晒脱了皮,那天的鸡翅很好吃……”她将头靠在沙发上,沙发上扔着那堆抱枕,抱枕绒面又松又软,靠在上面真叫人懒洋洋的,他问:“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

  他笑:“你这个不算,讲出来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不能算。”

  她说:“那个时候以为是最高兴的事情啊。”

  仿佛有点唏嘘的样子,其实都已经过去了,还一直以为,时光那样美那样好,会一直停驻在记忆里的样子。

  第二次她又赢了,他给她出题:“讲一讲你最喜欢的人。”

  她瞪他,他哈哈大笑:“别这样瞧着我啊,谁叫你赢的。”

  她讲自己的父亲给他听,还是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被关在家里,父亲去上班了,结果自己打翻了开水瓶,半边身子全被烫伤,自己哇哇大哭,连嗓子都哭哑了,隔壁的陈婆婆听见了,才喊人来翻窗子开门,把她送到医院去。

  后来在医院里,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那样的一个大男人,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只叫她的乳名哄她:“囡囡,别哭啊囡囡。”

  其实他比她哭得更厉害,医生上药的时候,他哭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内疚,那样伤心,那样无助。

  “爸爸也只有我,所以我尽量地让自己快乐,让自己过得好,因为那样他才会高兴。可是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做到……”她低下头去,手里是一只越瓷酒杯,古朴的杯子却有最美的釉色,“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小时候父亲教她背陆龟蒙的诗,背出来后可以得到奖励,其实也只是两块五香香干,但那时候零食少,一块香干她可以吃上大半天,越嚼越香。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很羡慕她,因为爸爸很疼她,会花半个月的工资去杭州给她买一条最漂亮的新裙子,还会托同事从上海买巧克力糖回来给她吃。她曾经是最骄傲的小公主,哪怕没有母亲,可是父亲也给了她最完整的疼爱。她也曾经是父亲最大的骄傲,任左邻右舍谁提到她,都会夸赞:“尤师傅的那个女儿啊,又乖又听话,成绩又好。”

  她考取那所大学的时候,整条小巷都轰动了,连小河对面的人家都晓得,尤师傅的女儿考取了最好的大学。酒厂的工会还特意奖励了她五百块钱,钱虽然不多,但父亲高兴极了,因为她的优秀。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了用处。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爸爸现在呢?”

  “不在了。”那样痛苦的事实,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没有障碍地说出来,轻描淡写,就像是终于认知了那个事实:“是脑溢血,两次中风,去的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2

眼睛里终于蒙上淡淡的雾气,她拈了两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又酥又脆,仿佛毫不在意:“再来再来。”

  这回终于是阮正东赢了,她慢条斯理喝了一杯酒,在灯光下,眼睛亮得像是有波光在流动:“你要讲一讲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许撒谎。”

  他说:“没有。”

  她不干:“骗人骗人,怎么会没有?小说里都有写,花花公子心底永远有一个秘密的最爱,所以才变成花花公子。快八一八啦,我也就听听,听过我担保立刻马上就忘掉。”

  他笑:“是真的没有。”神情有点恍惚,嚼着花生米,又喝掉面前的那杯酒,其实不该他喝,因为他划拳赢了。佳期觉得他有点醉了,所以只是笑,他也只是笑:“如果我编个故事骗你,你也不知道对吧?”

  她很大度地让步:“那讲一讲你喜欢过的人也行。”

  他仰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六岁,喜欢过一个人,是同班的女孩子。”

  她拍手:“这个好,青春之恋,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喜欢,最单纯。”

  “可是那时候很骄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就只远远地注意她,还怕被她发现。”

  佳期哧哧地笑:“我真想不出来,你这种人还会暗恋别人。”

  他也笑:“有点傻吧,后来有次我跟我最好的一位发小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说到这档子事,连他都十分惊诧,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我喜欢过那个女孩子。”

  她觉得好笑:“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啊?”

  他微微一笑,低头转着那瓷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浓郁如蜜,芬芳扑鼻。三十年,岁月这样久,才酿成这样的香醇,那些堆积的心事如果发酵,也会慢慢酝酿出这种辛涩的香辣吧,饮进的时候不觉得,然后慢慢地如一线,从喉至胃,又难过又好受,灼热的感觉慢慢渗开去,会有微微的眩晕感,也许那就是命中注定。

  “她不爱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2

那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到最后两个人都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佳期醒来是在沙发上,身上倒还盖着一床毯子,屋子里暖气正上来,睡得人身上暖烘烘的。阮正东睡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大约昨天也实在喝高了,竟然没有回房间去睡,他连毯子都没盖,就伏在沙发上,一只手还垂在沙发边,身上一件真丝衬衣早已皱得像咸菜,胡乱枕着一只抱枕,怀里还搂着另一只抱枕,他向来最修边幅,哪怕穿着睡衣也能气质倜傥,这样睡着看起来十分滑稽,仿佛换了个人。

  佳期轻手轻脚地起来,阮正东睡得很沉,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醒他。

  厨房里还散放着昨天的碗碟,她打开洗洁剂把碗碟统统给泡上了,又煮了一锅粥,正忙碌着,忽然觉得光与影的细微明灭,一回头,原来是阮正东。

  他还穿着那件皱皱的真丝衬衣,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佳期觉得很服气,一个男人外表凌乱成这样竟然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羁的风范。见她回头,他只是笑:“田螺姑娘啊田螺姑娘,我要把你的壳藏起来。”

  佳期随口答他:“那倒不必了,一个月一千五,担保家政公司能替你找着最尽忠职守的钟点工田螺。”

  他大笑,走开去洗澡,等他重新回来时,佳期正忙着,他卷起袖子:“我替你洗碗,不过你得负责做早饭。”

  佳期诧异:“你会洗碗吗?”

  他的样子像是忍无可忍:“我当过兵!”

  还真看不出来,她一时好奇:“你还真当过兵啊?”

  “是在海军,当时我们舰队司令员是我姥爷当年的老部下,受了我爸的重托要狠狠地治一治我,把我给管得啊,太惨了,我这辈子还没那么惨过。”他不胜唏嘘,“那时连我妈都不敢给我打电话,真是众叛亲离的日子啊。”

  她被他逗得笑起来,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净清澈,像她的眼睛。

  她煮的粥很香,白粥,配上油条,佳期说:“要有一碟咸菜就更完美了。”

  阮正东微笑:“已经很好了。”停了一停,说,“太完美的事情,强求不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休闲的白T恤白长裤,很少有人穿白色的能像他这样好看,所谓的玉树临风,很俗的一个词,但佳期想不出来别的形容。

  这天是周六,吃完早餐他要去打壁球,顺便载她一程,结果半道上佳期接到公司的电话,临时有状况让她去加班。

  阮正东送她到公司楼下,正好被刚下出租车的周静安看见。进了电梯只有她们两个人,周静安便对着她笑逐颜开:“行啊,这么快就住一块儿了,这公司也太不人道了,大清早叫人加班,无端惊破鸳鸯梦,还得爬起来当司机,啧啧……”

  佳期白眼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跟他同居了。”

  “那他最近这么殷勤,隔三岔五就来接你,你看看他看着你笑的样子,只差眼里没嗞嗞嗞冒电弧了,我就不信你一点没觉得。何况今天一大早还开车送你来上班,看看你们两个那满脸的春色,你们两个人要是没情况,只怕连进哥哥都能成杨过,打死我也不信。”

  一番话倒说得佳期怔了一下,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与阮正东走得太近了,这样下去终究无益,终于找了机会,对阮正东说不要再见面。

  他不是没有风度的人,虽然最后买礼物的事情触怒了他,让他有些失态,他强吻她的时候,她真的惶急不知所措,他的力气那样大,她几乎以为,永远也挣不开了。但最终,他放了手,只是看着她,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

  那一瞬间,他的样子疲倦,眼中只有一种空泛深切的伤感,望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

  她眼眶里有泪,也不知是急是窘,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再然后,终究是平淡的不再相见,直到她去了医院。

  佳期觉得不真实,跟孟和平在医院的那一次重逢,并不真实,总觉得其实没有发生过,只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想过很多很多遍,如果再见到孟和平——如果能够再见到他。

  因为想过了很多次,一遍又一遍,最后真的再次见到他,反而仿佛时空倒转,一切恍如梦境。

  而她几乎开始害怕再见到孟和平,他离开了她太久,不再属于她,却重新走进她的生命里,这样残忍,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不想当鸵鸟,但又强迫不了自己。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3

周静安问她:“怎么不去医院了?有钱人当初对你可不薄,你可不能没良心。”

  佳期下了很久的决心,才再一次到医院去看阮正东。

  医院门口堵车厉害,的士焦糊的尾气味道熏得人难过,还夹着急救车尖利的鸣笛,仿佛尘嚣滚滚。佳期站到很小的一间花店门前,店主趁机大力向她推荐:“去看病人吗?买束花吧,送鲜花多好,今天的火百合最新鲜。”佳期想起那半走廊的花束花篮,不由觉得好笑。在一片姹紫嫣红中间,突然看到一点点娇嫩的白,于是伸手一捞,很细的一把花,长长的梗越发显得花朵伶仃。

  她问:“多少钱?”

  店老板却说:“看病人您甭挑这个啊,这个花不适合送病人。买束火百合吧,又好看又喜气。”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我不拿这个送病人,这花多少钱?”

  “十块。”

  总有好几年没有买过姜花了,原来常常买,跟和平到菜场买菜,顺便带一把花回去,两块或是三块一把,没想到现在要十块钱了。

  没想到阮正东见到花倒是很高兴:“送给我的?”

  她没好气:“想得倒美,我自己带回去插瓶的。”

  “真小气。”他生起气来也会微微眯起眼睛,“每次都空手来,真好意思!”

  “半走廊都是人家送给你的花,还不嫌多啊。”

  门口有人在叩门,不轻不重的三下,其实门是开着的,阮正东一回头,原来是阮江西站在门口,她身材本来就高挑,远远站着仿佛一枝荷箭,有一种净直匀称的美。可是笑容甜美,看着两人只是微笑。

  阮正东问她:“你怎么来了?”

  “张秘书说妈妈下午要来看你,所以叫我也过来,我看看还早,就先来了。”阮江西跟佳期打招呼,依旧浅笑盈盈:“佳期,”她已经十分熟悉地直呼她的名字,“这花真漂亮,是什么花?”

  “是姜花。”

  “啊,家里花园里好像种了一点,不过是红色的,像蝴蝶一样,倒是真好看。”

  阮正东说:“家里那是虞美人,哪是姜花了。”

  江西说:“明明是姜花——你到底有多久没回家了?只怕你连家门朝哪边开都忘记了。”

  正说着话,电话响了,阮正东听完电话后望了佳期一眼,告诉江西:“张秘书陪妈妈就过来了。”

  佳期觉得不方便,因为阮正东的母亲要来,不知为何她有点隐约的不安,说:“我只怕得走了,公司还有事呢。”

  下楼后出了电梯,正碰见别的人搭另一部电梯上去,跟着好几位穿白袍的医生,仿佛是众星捧月簇拥着,正好跟佳期迎面撞见。佳期当时也没有太注意,因为手袋里手机正响,她还捧着花,只顾忙着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晚上佳期和周静安去吃涮羊肉,这间店她们常常来,因为味道好,人永远多得要命。热气腾腾的涮锅,羊肉香韭花香,还有甜蒜特有的香气……氤氲着好闻的细白汤雾。周静安最喜欢这家店,说哪怕不吃,看着就暖和。佳期也喜欢这里,最重要的是气氛热烈,像周静安说的,看着就暖和。天花板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新闻,店堂里人声鼎沸,讲些什么也听不清。佳期夹了一筷子羊肉,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那电视,羊肉太烫,她被烫到,皱着眉头直嘘气,问周静安:“哎,电视上那个人是谁?”

  周静安瞥了一眼电视,说:“那不是谁谁的老婆吗?”又问,“怎么了?”

  佳期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认错了人。”

  晚上接到阮正东的电话有点意外,因为已经很晚了,他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佳期有点累了,靠在床头就着壁灯翻着小说,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扯,说哪个护士漂亮。佳期不由觉得好笑,他连在医院也不肯闲着,还忙着泡小护士。

  阮正东说:“谁说我泡小护士了,都是她们在泡我。”

  佳期被他逗笑了:“你怎么说话跟白杨似的?”

  阮正东问她:“白杨是谁?”

  佳期说:“不告诉你。”

  他静默了一下,又问:“是个男人吧?”

  佳期说:“是啊,还是个挺不错的男人。”自己倒先忍不住笑起来,“是电视里的人,你别乱七八糟地想。”

  说了这句话她又后悔,果然他高兴起来:“谁乱七八糟地想了啊,我从来不乱七八糟地想。”又问,“你在干什么?”

  佳期后悔说错了话,口气重新淡了下去:“我在看书,就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你是病人别太晚睡,就这样了啊。”不等他说什么,匆匆就把电话挂掉了。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3

其实她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找了本《西班牙语词典》背单词,学生时代她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旦睡不着就拿砖头样厚的词典来背单词。希望能背着背着就会打瞌睡,夜里很安静,她盘膝坐在床上念念有词,觉得自己像唐僧,不由好笑。背到“bailar”这个单词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她一看来电又是阮正东,不由觉得奇怪,但还是接了。

  他问她:“你还没有睡?”

  “啊?”

  “能不能下来一趟?”

  她满脑子还是弯弯曲曲的字母,有点转不过来,傻乎乎地问:“下来哪儿?”

  “到楼下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跳下床拉开窗帘,初冬深夜的寒风里,连路灯的光都是萧萧瑟瑟的,照着孤零零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寓楼前。

  太高,看不清人,只看到黑糊糊的影子。

  她匆匆忙忙套上大衣就下去了,进了电梯才发现自己除了握着手机还穿着拖鞋,可也顾不上了。出了公寓楼就看到阮正东斜倚在出租车上,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开司米大衣,双手斜插在衣袋中,倒真是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模样,那样子就像是靠着他的迈巴赫一样悠闲。

  她气急败坏:“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冲她笑,口中呼出大团白雾:“上车再说吧,好冷。”

  确实冷,上了车后,驾驶座上的出租司机乐呵呵:“姑娘,有话好好说,人家小伙子深更半夜地跑来,可有诚意了。”合着以为他们是吵了架的情侣啊。佳期郁闷极了,司机说完就下车抽烟去了,车子没熄火,发动机嗡嗡响着,暖气咝咝地吹在脸上,她问:“你来干什么?”

  阮正东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浪漫,换了别人,我这样半夜突然带病来访,谁不感动得死去活来啊?”

  佳期觉得哭笑不得:“你快回去好不好,真出了事我负不了责任的。”

  他又笑起来,狭而长的丹凤眼,斜睨仿佛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在微眯的眼中只是一闪:“怎么,你打算对我负责呢?”

  佳期真的无力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他仿佛理直气壮:“我从来都很正经啊。”

  佳期觉得被彻底打败了:“医院怎么肯让你出来的?你快回去行不行,你还是病人呢。”

  阮正东说:“医院就是不让我出来,我还是使了美男计蒙蔽了值班的小护士,才偷偷溜出来的呢,你还一脸的嫌弃,我容易吗我?”

  佳期哧地一笑,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你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又这么冷,别冻感冒了。”

  他问:“你这是关心我呢?”

  佳期再度非常有挫败感:“是,是,我十分关心你呢。有什么话明天给我打电话,你先回去行不行?”

  他忽然收敛了笑容,十分坦然地说:“不行。”停了一停,又说,“我来就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完我再回去。”

  车厢里仿佛一下子静下来,车前端的空调口,咝咝的暖气吹拂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佳期突然觉得心慌,勉强笑了一下:“你要说什么?”

  他突然哈哈大笑:“看把你给吓得,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你借钱吧?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给我弄几条烟来。医院里不让我抽烟,江西也不肯帮我弄,真是快要了我的命了。你说肝炎怎么偏让人戒烟,又不是肺炎,这些大夫,一个比一个能胡扯。”

  她真被他给吓着了,到这时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微笑:“那可不行,医生说戒烟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帮你弄这个。”

  他气愤地指责她:“不讲义气,亏咱们还朋友一场,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她搪塞他:“那你平常抽什么烟?我明天去买。”

  其实她知道他抽什么烟,也曾经见过几次,白纸包装,商标什么的都没有,这种烟由云南特制特供,当年孟和平也曾送过两条给她的父亲。所以每次看到阮正东抽烟,她总会有一种茫然的伤感,可是都过去了。她也知道,这烟外面不可能买得到,所以才这样随口敷衍他。

  果然,他想了一想:“我抽惯了的一种,外头只怕没有,你得帮我找人弄去。容博你认识吧,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明天你找他拿去。”

  容博?她想起来,就是第一回打牌说自己“前所未有”的那位容总,上次一笔业务也多亏了他帮忙,自己老总称他为“容少”,倒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人长得也帅,阮正东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人中龙凤,衣冠楚楚,无一不妥。她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别抽烟了,就算没病,抽烟也不好,何况现在你是病人,医生既然叫戒烟,就戒了吧。”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33

他突然翻脸:“不愿意就算了,我找谁帮忙弄不着?你给我下车,你别以为我缺了你就不行。”

  佳期怔了一下,没有吭声就推开车门下去了,他是病人,喜怒无常她都可以原谅的,也不跟他计较。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这是头一回,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在树后避风抽烟的司机看到她下车,把烟蒂扔了,走过来冲她笑:“话说完了?”

  她点了点头,笑得有点勉强,其实是因为冷,她没穿毛衣,大衣里头空空的,风一吹直往脖子里头灌,冷风呛得人想咳嗽,忙忙的就进公寓里去了。

  刚进电梯电话就响了,她看了是阮正东,真有点不想接,可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寂然无声,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还有隐约呼啸的车声,想必已经在路上,可他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最后还是她忍不住:“有什么事?”

  他说:“佳期,对不起。”

  她忙忙地道:“没事没事,我都已经忘了。你心情不好,冲我两句是应该的。”

  他说:“不,我错了。”

  她极力地安慰他:“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真没在意,就一句话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说:“不是,我说错了,佳期,我错了。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弄烟的事,我就想见一见你。佳期,我刚才说的那些全是假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就是受不了你就那样跟我装,你就那样在我面前装傻。我就受不了……”

  他停了一停,语音凄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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