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4

佳期受宠若惊,连忙将酒喝了。

  郭进回去他们那桌了,周静安才悄悄告诉佳期:“进哥哥最近认识了一位女朋友,听说对他很好的,对他儿子也很好,他一心一意正谈恋爱呢。你瞧,他连说话都利落多了。”

  佳期微笑,爱情是最好的良药,可以抚慰哪怕残损不堪的心灵。

  那天晚上佳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但谢总终究也没有实现她的目标。最后倒是谢小禾与周静安都喝高了,两个人一块儿抢话筒唱《桃花朵朵开》,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佳期接到阮正东的电话。

  他笑着说:“你那边听起来真热闹。”

  她走到包厢外头来讲电话,告诉他:“他们都以为我辞职去结婚呢,所以都说我应该将你带来跟大伙儿见个面,说不能叫你就这样把我拐跑了。”

  阮正东笑着说:“那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把他们统统请来,让他们送咱们大红包。”

  佳期说:“我明天就回去了,还要我给你带什么吗?”

  他只是笑:“你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那天玩到很晚。

  出来后才知道在下雪。

  大雪如飞絮扯绵,簌簌落着,路灯下只见无数急雪片片乱飞,不远处的黑色的柏油路面、路中央的隔离绿化带、远处的楼顶,都已经全白了。

  雪夜不好打车,谢小禾虽然醉了,但仍记得安排一位有车的同事送佳期回去。佳期喝了不少酒,微有醉意,下车跟同事道别,然后往公寓楼那边走,冰凉的雪花扑在她脸上,脸颊是滚烫的,并不觉得冷。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收拾行李的事,脑子里正是乱七八糟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刚从手袋里翻出来,却又挂断了。

  她打开滑盖,看清了号码。

  有一朵绒绒的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她呼出的热气融化了雪,水珠顺着手机屏幕滑下去,那一串阿拉伯数字仿佛并不分明,她没有将这个号码存进过电话簿。

  可是他打过第一次之后,她就已经记得。

  迟疑了很久,还是拨回去了。

  熟悉的铃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而她站在那里,雪不停地落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终究还是转身。

  孟和平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密密的雪帘,两人都觉得对方仿佛十分遥远,遥不可及。

  最后,他说:“去喝杯咖啡,好吗?”

  她知道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说话,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并没有开车来,两个人走到附近的咖啡馆去。

  咖啡馆已经快打烊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灯光与音乐都是幽幽的,若有若无。

  他面前那杯咖啡纹丝未动,也许因为他现在只喝白开水。

  而她一口一口啜着自己那杯蓝山。

  从前她不喝咖啡,他有点怅然地看着她,许多事情已经改变,无法再挽回。而岁月的长河挟卷着他们,只能随波逐流地向前去。

  “我明天早晨的航班去纽约。”

  她问:“和西子一起?”

  他说:“我先过去,西子也许迟一点再去。”他仿佛是解释,“有一些琐事,我得先过去处理好。”

  她说:“我明天下午回上海,要不我送送你,是几点的飞机?”

  他将航班号告诉了她,却说:“不用去送我了,我就只是来跟你道个别。”

  隔了很久,他才又说:“佳期,照顾好东子。”

  她说:“我会的。”又说,“你也照顾好自己。”

  他点了一下头。

  他将她送回公寓去,两个人走着回去,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夜已经深了,又下雪,只偶尔有车经过,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只有他们。

  佳期落在后面几步,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上海滩》里最经典难忘的镜头。那时候追着看意气风发的许文强,并不甚理会柔弱娇美的冯程程。可是小小年纪也记得那一段雪中相遇,她是一心一意仰慕着他的女子,他亦是一心一意心仪着她的男子。落雪无声中两人并肩而行,围着白围巾的许文强风度翩翩,倾身含笑,而他的程程亦是明眸皓齿,温婉动人,所谓的佳偶天成。

  曾经以为那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曾经以为那是两情相悦永偕白头。

  谁知中间会隔了家恨父仇,万重恩怨。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5

眼睁睁看着她却嫁了旁人。

  直到最后,只余了最后一口气,他才可以说:“我要去法国。”

  只是因为他的程程在法国。

  而浪奔,浪流,万里江水滔滔,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她终于跟上来,脚步轻浅,就像雪花,落地几乎无声。有一朵洁白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绒绒的,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模糊起来。

  走得再慢,也终究只能送她到楼下。

  “再见。”她立住脚,对他说。

  “再见。”

  他目送她进去,她的身影融进公寓楼厅温暖的光线里,渐渐模糊了轮廓,终于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遥望到楼上的窗口,属于她的那盏灯光熄灭。

  路灯寂寥地亮着,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始终插在大衣口袋里,一直握着一样东西。

  他将手抽出来,那只玳瑁发夹在路灯下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她离开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如今他要离开她,也没有办法带走任何东西。

  他弯腰,将玳瑁发夹端端正正放在洁白的雪地上,最后一次用手指抚摩着它柔腻的弧面。

  舍不得,可是不得不割舍。

  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这发夹,可是终究也没有机会将这个还给她。

  他伸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精美的六角冰花,瞬间已经融化在掌心,变成小小的水珠,微凉。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厚,风卷着雪吹在脸上,他蹲下去,用手指,慢慢地一横一竖,划过雪面,写下了三个字。

  雪不停地落着,纷纷扬扬,他站起来,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那三个字,无数的雪花落下来,那三个字渐渐湮没,渐渐模糊,字迹淡去,最后终于隐约难以辨认。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5

清晨时分佳期突然醒来,窗帘闭合,卧室里四处暗沉沉的,她就那样突然醒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六分。

  他搭乘的航班呼啸着冲天而去,离开这座城市,已经是几个小时前的某个刹那。

  而她也即将离开这里。

  她起床洗漱,然后开始收拾一些零碎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些衣物,装了小小一只行李箱。

  下楼去吃早餐,小区外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小吃店,那里的豆浆十分醇正。佳期叫了一杯甜豆浆、一根油条,这才发现老板换了人。

  豆浆还是那样醇厚好喝,新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告诉她原来那对年轻夫妇回四川去了。

  “小老板娘怀孕了,小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心疼老婆做早餐太辛苦了,所以两口子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说是将来等孩子大一点,再出来。我们就把店子顶下来了。”

  这喧嚣尘世里,即使再纷扰熙攘,亦容得下一对最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时间还很早,佳期想起阮正东前几天偶尔提到,说是想吃梅园的奶卷,想着反正上午没有事,不如去替他买些带回上海去。

  她站在街边等的士。

  正好隔壁是一家电器店,落地大玻璃窗里无数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相貌端正的女主播,连微笑都中规中矩,以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新闻:两会出台最新草案后,市民反响热烈;春节临近,春运人数到达顶峰,火车站里出现排队买票长龙。昨天雪夜发生数起交通事故,市政部门出动全部铲雪车,并喷洒融雪剂,保证了交通畅通……

  她漫不经意地听着,雪后的出租车最难等,来来往往的的士都载着客。

  “下面播报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九点二十七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七四七坠毁在俄罗斯境内。目前已经证实这架飞机上有乘客二百三十二人,机组人员十三人。这架航班号为‘CA980’的波音客机,是于今早时分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起飞,执行前往美国纽约国际机场的日常飞行任务。失事前七分钟,失事飞机曾向俄方空管局发出过紧急求救信号。发出信号后不久,即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已经证实飞机坠毁在俄国上扬斯克山山脉附近,由于当地气候恶劣,正处于暴风雪天气,俄方救援人员无法前往坠机现场。目前失事地区气温低达零下43℃,机上乘客生还机率十分渺茫……”

  佳期抬起头来。隆冬的上午,雪后的太阳好得像金叶子,一片片覆在人身上。

  孟和平!

  孟和平在那架飞机上。

  他昨天晚上来向自己道别,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是搭那趟航班。

  她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她以为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过去的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她以为不过是重新开始,随着疲惫的空乏,随着深沉的痛苦,硬生生地将曾经最重要的那部分从她生命里剔除掉了,全都剔除掉了。一干二净,不剩分毫。她曾经失去过那样多,那样重要的一切,以为终其一生都不能再找回。她下定决心割舍掉一切,只要自己真的可以忘记,只是做全然陌生的路人。把曾有过的全部的幸福都一一检点,把全部的笑与泪都努力忘却。只要,做一对全然陌生的路人。

  站在世界的这端,遥望对方在另一侧的大洋彼岸,只要知道,就好了。

  可是命运偏偏要这样残忍,连最后的一分企望都不留给她。

  在这个世上,连他最后的存在都不肯留给她。

  他就这样离开,永远离开。

  她不能接受,没有办法,她可以失去一切,她也已经失去一切,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残忍,这样残忍地对待她,把最后他的存在都夺走。

  她没有哭泣,整个人就像是在噩梦里,只是挣不开,只是拼命地想,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她。

  她几乎不能呼吸,因为每一次吸气,就会疼痛得无法自抑,因为剧痛,反倒令她麻木不仁,只在想,这是做梦,只要是做梦,终有一刻能醒来,能醒来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呆了很久才伸手拦了部的士,随口说了地址后伏在车窗上看街景,那么多的车,滚滚如流,夹杂着她坐的小小车子,熙攘向前。而她像是梦游一样,又像是被魇住了,怎么挣扎都不能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是恍惚的,而她的人也是恍惚的。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5

“小姐,到了。”

  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看计价器给钱,攥着一大把零钱下车来,的士绝尘而去,她这才发觉自己站在大片的旧式小区前,一幢幢火柴盒样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

  怎么会到这里来?

  手机在响,她掏出来看。

  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屏幕上不停震动着这行字,一遍遍地问,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随手将手机关了,不知不觉往后走去。向左拐,再向西转弯,看到熟悉陈旧的门洞,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专业疏通”、“绿源纯净水”、“宜卫清洁”……残破的纸片粘在墙面上,还有粗黑喷漆字迹一路触目惊心狂草疾书:“13XXXXXXXX办文凭”。

  墙角有个小小的黑色方框,里面是“快速开锁”,底下漆喷的电话号码已经褪了颜色,零落模糊的阿拉伯数字,根本已经辨不出哪是“0”哪是“6”哪是“9”。但她记得自己那会儿刚找到工作,公司在城西,得搭两个小时公汽才能回来。每天累得东倒西歪,人在车上都能盹着,有次她的包在车上被小偷割了,钱包和钥匙都不翼而飞,偏偏孟和平也加班,她一个人坐在楼道上吹了半宿冷风,冻得牙齿直打颤,几次下狠心想打这电话叫人来将锁给撬了,但最后还是强忍下来,硬是等到孟和平下班,人都几乎被冻僵了,被他好一顿骂。

  后来进门之后,她抱着热水袋,他抱着她,半晌她才缓过劲来。后来就发烧,高烧不退,他急得请假在医院照顾她,那一次病了很久很久,她身体向来都很好,从来没有那样病过,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虚弱下来。每天进出医院,打点滴,一袋一袋的药水,手背上的血管已经不太好找到合适的针位,护士拍打着她的手背,闷生生的一种疼,可是有他在,他会用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针头刺入皮肉的那一刹那。

  她一步步上楼,楼道狭窄阴暗,大白天的,脚步稍重,声控灯也会亮,四楼左侧,看到熟悉而陈旧的绿色防盗门,漆都已经剥落了,许多地方发黑,露出里头的铁,一根根的铁栅栏。她伸手在包里摸索,没有,夹层里袋统统伸进手去摸,没有。索性将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蹲在地上一样样地找。

  手机、钱包、化妆镜、口红、粉饼、纸巾、钥匙……她耐心地一样一样翻,将包里每个旮旯都翻过来,最后终于有只小小的绒线袋跌出来。

  绒线袋里装的钥匙,匙圈上头还系着一只桃木小牌,一面刻了三个字,“九月生”,另一面是弯弯曲曲的平安符,是和平买给她的,她是阴历九月生。所以他买了这个桃符给她带着辟邪。有些地方他就是这样孩子气,甚至还有点迷信,她老笑他是唯心主义者。她总是忘记带钥匙,所以他拿绒线袋替她装了,总是记得替她搁在随身的包里。这么多年她换过一个又一个手袋,只有这个绒线袋,总是牢牢记得搁在包里。

  这是家的钥匙,当那天歹徒抢走她的包,她不假思索就追上去,因为包里有这串钥匙,她不能没有这串钥匙。

  那是回家的钥匙。

  那是他与她的家门钥匙。

  她手心里有一点汗,捏着钥匙硬硬的,硌手。

  房东并没有换掉防盗门,但锁肯定早已经换掉了。

  她觉得悲哀,眼泪突然簌簌地掉下来。

  她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这样离开,永远地离去,就这样抛下了她。

  曾经有过的幸福,如今已经与她隔了千山万水,她曾有过的一切,都曾经在这扇门后。咫尺之遥,触手可及,她曾有过的一切。她抓住门的铁齿,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是终于没有忍住,她拼命地拍着门,就像疯了一样,一面拍一面哭:“孟和平!孟和平!我回来了!孟和平!你开门,孟和平,你开门……”

  她知道自己是发了疯,底下楼道里的灯骤然亮了,她抓着门上的铁栅栏,任凭眼泪刷刷地往下淌,整个世界早就遗弃了她,他已经遗弃了她,抛下了她,自顾自地走了。如同这把锁,已经换掉,已经摒弃,将她放逐在外,再也回不去。整个世界早就已经摒弃了她,她再也无法得回那一切。她一面哭一面胡乱将钥匙往锁眼里塞,绝望般用力扭动,哪怕让她再看一眼,哪怕让她再回去一天也是好的。那些曾经有过的幸福,那些她永远再也无法得到的幸福。他怎么能就这样抛下了她,残忍地自己走掉。

  她曾有过的一切,都只在这扇门背后。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6

“孟和平!我回来了!你开门,孟和平……”

  她抓着铁齿,绝望地扭动着钥匙,就像疯了一样,他不能就这样自己走掉。

  她不要他就这样自己走掉。

  门锁咔嚓一声被她拧开了。

  她傻瓜一样站在门口。

  房东并没有换掉锁。

  屋子里一切都整整齐齐,像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所有的家具都在原来的地方,小小的一室一厅一目了然,所有的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包括她在超市花三百多块钱买回来的简式挂衣柜。卧室实在太小放不下,只得塞在客厅里。这衣柜还在原来的地方,连灰尘都没有落上半点。

  地刚刚拖过,瓷砖上还汪着水。孟和平拖地从来不绞拖把,所以瓷砖上总会汪着水。桌子上两杯茶还腾腾冒着热气,她性子急,喜欢喝冷的,所以他喝茶总是替她也凉上一杯。两只杯子并排放着,不远不近,袅袅冒着热气。向阳的窗台上搁着一只玻璃花瓶,瓶里插着一捧姜花,白色芬芳的花朵,像是一只只的白蝴蝶,而蝴蝶早就应该飞走了。

  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连步子都不懂得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里面。通往阳台的纱门开着,北风浩浩地吹进来,风吹到脸上是冷的,又是热的,滚烫滚烫地滚下去……

  阳台上放着藤椅,他一个人窝在里面,脸上盖着大叠的小报,仿佛是睡着了,手臂垂在扶手外,指间夹着一根烟,那一星红芒已经燃得快要烧着他的手。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做梦一样,只有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她不敢动,她怕一动,这个梦就会醒来。她只怕自己是在做梦,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濒临崩溃前的幻觉。

  他动了一动,却没有掀开报纸,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佳期……我刚刚又听到你在叫我开门。”

  他一动未动在那里,声音低低的:“你怎么老是忘记带钥匙。我一直隔几天就回来一趟,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你总不回家,家里也不能变狗窝啊。我只能等这最后一次了,明天我真的就走了。你别以为我是等你呢,我是没遇上一个好的——我要真遇上了,哪还会等你啊。可是尤佳期,我这么多年找来找去,就没能再找着第二个你。”

  她咬着嘴角哭出声来,俯身终于伸出手,慢慢将他脸上盖的报纸掀掉,他的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原来并不是做梦,原来这一切并不是自己在做梦。她的眼泪很大很大的一滴,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他身子震了一下,他的呼吸沉而重,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是隔了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他的脸,隔着模糊的泪光,只觉得瘦,瘦了许多,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是当年那样光洁饱满。她的眼泪簌簌地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仿佛他与她在一同流泪。

  他仿佛是梦呓一般:“佳期?”

  她拼命点头:“是我,是我。”

  她问:“你为什么没有走?”

  他说:“我怕你万一回来,见不到我。”

  她紧紧地抱着他,他伸开双臂,也紧紧地抱着她。

  她不能说话,只能流泪。

  “佳期,我今天早上到了机场,快进安检的时候我就想,我这一走,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像那年你离开我,我本来打算出国去读博,也是临上飞机前那一刻,我忽然就觉得,我不能走,我已经跟你隔得那么远,怎么能还离你越来越远。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因为你在这里。”

  她不能说话,只能流泪。

  “我一直怕,怕见着你。”他喃喃地诉说着,像个小孩子,“可是我更害怕,怕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流泪。

  “我妈妈是前年过世的,佳期,我代她向你说,对不起,请你原谅她。其实到了最后,她后悔了,可是她跟我都知道,有些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我一直不敢去找你,因为我根本没能让你幸福,而是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我没有资格再爱你,我怕再见到你,可是我没有法子,我没办法让自己忘记你。”

  她流泪满面。

  任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6

她终于给阮正东打电话,说自己还有点事情没有办完,所以推迟一天回去。

  他并没有疑心,语气轻松地回答她:“行啊,迟一天就迟一天,不过我要收利息。”

  他向来喜欢如此说笑,她没有太在意。

  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像是做梦,可是又清楚而分明。

  孟和平开车带她去了西郊,她见到他当年开发的第一个楼盘,山清水秀,别墅隐在其间,十分幽静。

  其中有一套四合院,却是他自己的。

  当她看到那宽敞的旧式厨房,看到那套中国大灶时,他只是含笑:“我答应过你,终于能够办到。”

  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可是他一心一意地做到了,这么多年,他辛苦地赚钱,终于是做到了。他给她盖了大房子,砌了中国大灶。

  “那时候我一直想,我们要养些小鸡、小鸭,在后院种一架葡萄。然后生几个孩子,夏天的晚上我们在葡萄架下吃饭,孩子们也许会问,爸爸,你是怎么追到妈妈的,等那时我就可以把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一点点讲给他听。”

  她含笑听他讲着,深冬一点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额头,轻浅跃动,而他亦是含笑。

  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明明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可是这样清醒,任那疼痛,一点一点地侵袭。

  他们都不提明天,只是如旧友重逢般默契。然后开车去附近乡间农家,买了一些菜。

  她第一次用大灶做饭,结果两个人呛得直咳嗽,费了好大的劲才生起了火,饭蒸稀了,菜也炒得并不好,可是总算是做熟了。

  终于能坐下来,对着一桌的小菜。她笑着说:“火太大了,又不能像煤气一样关掉,弄得我手忙脚乱,还是炒糊了。”

  他没有动筷子。

  最后,她说:“吃吧。”

  他低下头,慢慢地夹起莱,放进嘴里。他们两个人都吃很慢,一点一点,将每一颗米饭吞下去。

  他跟她曾有过的一切,那样美,那样好,纵然无法重新拾起,可是这样经历过,总是值得。

  吃完饭后她去刷碗,虽然有洗碗机,可她站在水槽前,一只只清洗干净,她洗得很用心,一点点洗着,把每只碗、每只碟子,都洗得洁白无瑕。孟和平拿了一块干抹布,站在水槽旁边,将她洗好的碗一只只擦干。门外的阳光投进来,照见他的身影,瘦长瘦长的影子映在地上。

  佳期把一摞洗干净的碗,放进消毒柜里去。

  就在她踮脚的时候,他忽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她动了一下,却停在了那里,并没有回头。

  他将脸埋在她背上,她还是那样瘦,肩胛骨单薄得让人觉得可怜。隔了这么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记得。

  那是他的佳期,是他有过的她。

  “佳期。”他的声音很低。

  她没有应他。

  他说:“将来,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

  水喉的水还在哗哗地淌着,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说:“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幸福,因为我会一直等你。”

  他说:“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一辈子。”

  “如果这辈子,我等不到你,我还会等,我等到下辈子。”

  “哪怕下辈子我仍旧等不到你,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为止。”

  她不能言语。

  水哗哗地流着,就像是在下着雨,而生命的豪雨如注,仿佛绳索,无穷无尽抽打却是无法停止。

  他们都不能够,再走回去。

  那些年少执狂的爱恋,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光,一点一滴,镂在心上,无法碰触,无法遗忘。

  她终于说:“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说:“好。”

  他说:“不管你要我答应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送她到机场。

  她的行李只是小小的一件,她提在手里,对他说:“我们说好的,你不许下车,不许进候机厅,你要转过脸去,不许看着我,我走的时候,你不许再记得我,从今以后,你要永远忘了我。”

  她每说一个“不许”,他就笑着点一次头,重重地点头,始终微笑。

  最后,她说:“我走了,你把脸转过去。”

  他听话地转过脸,背对着她。

  她拎着箱子,下车,急急地往候机厅去。

  他坐在车上,一直听话地,背转着脸。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7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极力保持着微笑的样子,眼泪却静静地淌了满脸。

  他明明无法做到,可是全都答应下来。

  只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不管她说什么,只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答应下来。

  身后是巨大的机场,无数架飞机轰鸣着起落,进出空港。

  而有一架飞机,载着她,离开他。

  他答应了她,绝不回头看,绝不看,她离开他。

  从此之后,人各天涯。

  佳期走得很快很急,进候机大厅时,广播正在最后一遍催促:“飞往上海的FM1521次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搭乘该次航班前往上海的旅客,尽快办理登机手续。”

  大厅里都是人,无数熙熙攘攘的旅客,从这里离家,或者回家。而她站在人海中央,只觉得自己软弱而茫然。

  阮正东总是说,她有一种孤勇,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实那是因为怯懦,所以总是努力命令自己勇敢,便以为自己是真的勇敢了。

  她所谓的勇敢其实只是蜗牛的壳,看似坚固,实际上却不堪一击。

  她却只是懦弱地想要逃避。

  她没有办法命令自己,身边那么多人走来走去,可是她觉得孤单得令自己发抖。

  她的腿发软,几乎没有办法再站立。终于将行李放下来,坐到椅子上。

  川流不息的人从她身边经过,而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累极了,她想要回家去,她只要回家去。只是累,像是要哭,可是哭不出来,累到了极点,只想快快回家去,蒙头大睡一场。可是心里知道不是要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要回家去,回到有父亲的那个家去。温暖的、小小的家,可以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交给爸爸替自己去操心,而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想。

  只要有家在,她只是要回家去。

  她困倦到了极点,只是想要回家去。

  如果可以,变成小小的孩子,回到家里去,宁静而安全的小小旧房子,那是她的家。

  她再也没有力气坚持,她再也没有力气勇敢,只想要回家。

  把一切都放下。

  那样遥远,可是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

  出了机场她拦了一部的士,天色正黯淡下来,这座城市的黄昏,仿佛比北京更冷。

  司机并不情愿跑长途,她加了一百块钱他才同意。

  直接上了高速公路,隔离带中的冬青被剪得平平的,因为车速快,夜色朦胧中,那些排列整齐的植株仿佛是栅栏,几乎连在了一块儿。而橙黄色的小圆点,反射着车灯的光,排成漫长而寂寞的队列。

  的士司机一直在放歌,CD的效果并不好,唱到中间有点卡,有轻微的吱吱声。

  一首老歌,反反复复地唱:“等你爱我……等你爱我……”

  很俗气的歌,是许多年前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那样执着,那样坚定,可是谁有足够的勇气,真的将爱情进行到底。

  小镇的夜色在点点灯光中显得格外宁馨。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下了桥,站在熟悉的巷口,两侧房子里电视机的声音隐约可闻,她却不敢再往前走。

  明明知道,知道那一切都不会再有了,她曾有过的一切。她的家,还有最疼她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了。

  冬夜晴朗的天空,满天都是璀璨的星子,而冷风吹得她手足冰凉。

  父亲去世后,为了偿还那五万块钱,她把同父亲一起住了几十年的房子给卖了。还有厂里给的一点抚恤金,她自己上班攒下来的一点点钱,东拼西凑,将因为医疗费而用掉的钱全部凑齐,存回那张银行卡,然后寄到沈阳去。

  她不要欠一毛钱,父亲也不要欠一毛钱。

  对于那个人,那件事,她不愿意父亲有任何屈辱的姿势。

  那是她欠父亲的债,她连最后的家都保不住,她不得不用他们的家,换取父亲最后的尊严。

  那是她与父亲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去读大学之后,每年的寒暑假,回家的日子总觉得弥足珍贵。每一次回家,远远地看见墙后小楼的一角,心里就会觉得骤然一松。

  她是回家来了。

  哪怕在外头再难再累,只要想到还有家,还有家在那里,她总是能够忍辱负重。

  只要有家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永远有一盏温暖的灯光,会等着她。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她最终走出多远,她知道,父亲会在家里,会在家里等着自己。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7

可是如今,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竟然不得不把它出卖,去换取仅存的尊严。

  卖房子的那天,她并没有哭,却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心如刀割。从出生开始她就生活在那幢小楼里,她知道每一级台阶、每一道窗隙里,记忆的都是她与父亲的时光。她知道每一扇柜门、每一张椅子,都留下父亲摩挲过的指纹。

  那是她最珍视,也是她唯一仅存的一切。

  可是她连这记忆都留不住,她不得不出卖,在无路可走的那时候。

  是那个时候才懂得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破碎。

  她把最珍视的东西出卖掉,而换回来,却是永远的失去。

  她再也没有颜面回来,回来面对与父亲同有过的一切。

  那些最美最好的时光,那些最温馨最温暖的记忆。

  她拖着箱子又重新走回到桥头上去。

  桥栏的石板冷沁如冰,坐下来,仿佛还是许多年前,很小的小女孩,放了学,忘了带钥匙,只好在这里等爸爸回来。

  只要再等一会儿,爸爸就会推着自行车,从桥头那边走上桥来,熟悉的身影会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河水无声,风吹得很冷很冷,河水里倒映着两侧人家的灯光,荡漾着温暖的橙色光晕。

  可是再没有人会回来,替她打开家门,再没有一盏灯,会是她的家。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她也曾经流泪,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可是再不会有人,用温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泪。

  这么多年,她一无所有地回到这里来。

  两手空空,身心俱疲,什么都没有,连一颗心都成了灰烬。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人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灭了,夜浓稠如墨,风吹得人冷彻心扉。

  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令人绝望的空虚与寒冷,让她一直发抖。

  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桥下的河水在黑暗里无声流淌,她抵在桥栏上,视线一点点的模糊。

  “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求你帮帮我,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我要回家去,我想家。”

  “我只想回家去,求求你,让我回家。”

  老街的那一边新开了家客栈,很小的招牌,崭新的粉刷,门口还挂了一对大红灯笼。因为近年来游客渐多,所以镇上也有了几家像模像样的旅馆。

  灯还亮着,于是她敲了门。年轻的老板娘并不认得她,但是很热情地把她迎进去了。

  楼上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新的,连窗帘都是新鲜而热闹的橙色图案,房间是所谓的标间,还有小小的洗手间。燃气热水器,老板娘耐心地教她调水温。

  她洗了一个热水澡,午夜时分,整个古镇几乎都已经睡去,哗哗的水声,寂寞而清晰,而热水打在身上,泛起一阵轻微的痛楚。

  没有带吹风机,湿淋淋的头发用毛巾随便擦了一下,佳期只觉得累到了极点,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到快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醒来,全身都是滚烫的,皮肉仿佛一寸寸全都是酥的,被子摩擦着就生疼。

  她知道自己是在发烧,可是人倦到极点,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昏昏沉沉睡着。口很干,嘴唇上全起了皮,紧得发疼,只觉得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自己爬起来倒了一杯水,因为烫,喝了两口又倒下去睡着。

  有乱梦,恍惚间是小时候生病,父亲摸着自己的额头,看有没有退烧。父亲的手清凉而轻柔,像是羽毛,拂过她的额头。

  再过一会儿,却梦见上次在医院里打点滴,她睡着了,护士替她拔掉针头,而阮正东俯过身看她,温和地替她按住药棉。

  突然之间,却只剩了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医院里,医生、护士一个人都没有,很长很长的走廊,却寂静如死地。她浑身发冷,推开一间间病房的门,门后却都是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仿佛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可是找不到,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一直发抖,惊恐交加,把每一扇门都推开,却总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

  她从梦里醒来,透过窗帘,阳光是一方影子,仿佛有橙色的光。

  她觉得心悸,用手按在胸口,半晌不能动弹。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虚弱无力到了极点。

  终于挣扎着起来,慢慢走去了镇上的医疗站。

  这么多年,医疗站还是那么简陋。医生护士都是些年轻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8

医生开了药,想不到最寻常不过的感冒,却让她病得这样无力。

  药水滴得很慢,过了许久还没有打完。输液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独自坐在长椅上,看药水一滴滴落下。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吃,可是并不觉得饿,人像是发了木,机械而迟钝。

  有人从门外的走廊上经过,都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忽然又回过头来,迟疑着唤她:“佳期?”

  她认了许久才认出来,原来是在自家楼下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孙伯伯。

  孙伯伯又惊又喜:“佳期,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努力微笑。

  孙伯伯是来取药,却一直陪她打完针。

  他坚持要她跟他回家,说:“咱们楼上楼下住了十几年,你就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怎么可以不回家看看。而且你现在又病了,回家让乔阿姨给你熬热粥,受凉感冒,热热的吃下去就好了。”

  她只得点头。

  停了一会儿,孙伯伯却说:“佳期,其实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这句话她没听懂,直到走进熟悉的院门,看到熟悉的房子,她站在天井里,仰望那熟悉的小楼,那熟悉的窗子,那自己曾有过的一切,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

  孙伯伯说:“怎么不上楼去看看?”

  而她只是摇头。

  她不敢,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孤勇,只不过是没有了家,所以不得不孤注一掷。

  她是没有家的孩子,一切都只有自己,所以不得不勇敢。

  不论面对什么,她都没有任何支撑,所以才这样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勇敢,而实际上,她只是软弱地不敢承认,自己根本没有退路,没有支持,所以不能不勇敢。

  她没有资格号啕大哭,所以把全部的眼泪,都忍回心底。

  因为她没有回家的路,家于她,已经是失去。

  孙家伯母看到她的样子,也红了眼圈。

  她说:“好孩子,已经买回来了啊,他已经替你把房子买回来了,你别再难过了。”

  佳期没有听懂,直到孙家伯伯拿了钥匙来,孙家伯母牵着她的手,陪她上楼。

  当钥匙插进锁孔,当熟悉的门被推开,房子里的一切出现在她眼前。

  一切的一切,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与父亲的家,还在这里,竟然还在这里。

  她一直以为,在这个世上,自己是再不会有家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再无法站在这里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奇迹。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才没有哭出声。

  孙家伯伯说:“你现在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对你这样好,你爸爸若是知道,一定也会觉得放心的。上个月那位阮先生来的时候,说想把这房子买下来,老李本来不肯的。最后阮先生出到十五万块钱,都能在镇上买套最好的新房子了。我们都觉得好奇怪的,那位阮先生才说,其实是想替你买回来,说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房子对你来说,就是家。他就是想给你一个家,再新再好的房子,对你来讲,都不是家,只有这房子,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家。

  “当时老李一家和我们邻居们都觉得他真不容易,花这样的心思,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为了你。所以老李二话不说,只要了六万块钱,就将房子卖给他了,而且第二天就着手找房子搬家。当时啊,那阮先生一直感谢老李,还说谢谢邻居们在中间帮忙,请我们在镇上最好的餐馆里吃饭。这位阮先生人真好,就是不会喝酒,我们劝破了舌头,他也只喝了一小杯,还说是因为大家太热情,把你当女儿看待,更没把他当外人看待,所以他不能不喝。当时我们就说,我们东浦的女婿,怎么能不会喝酒呢,等你们结婚后,佳期,你一定要把他酒量给练出来。”

  孙家伯伯说得直笑:“他最后把钥匙给了我,再三地拜托我,请我平日帮忙打扫一下房子,等你哪天回来了,再把钥匙还给你。他还要付我们清洁费,我说我们楼上楼下住了这么多年,不过帮你平常打扫一下,怎么能要他的钱。等你们结婚回来摆酒席的时候,我们多喝两杯喜酒就行了。”

  孙家伯母说:“佳期,你遇上了好人,你下半辈子,一定会幸福的。”

  她一直流着眼泪,仿佛这一生的眼泪,都会在这一刻流尽。

  装着家门钥匙的信封里,是阮正东的字迹,那样流利飞扬,只写了一句话:“佳期,终于等到你回家。”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1-30 08:58

他一直在等,却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这样一件事情。

  在一个月以前,在他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就来了这里,替她买回了这房子,他竟然替她把家找了回来。

  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这件事。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为她做过什么事。

  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他为她做的事情,他都不曾告诉过她。

  不管是帮她在工作上解决麻烦,不管是那次帮她找钥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在身后,花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气力,替她一一担当,替她一一寻觅。

  他说过:“因为我是全心全意地对她,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一直以来,真的做到,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爱她,不管她待他到底是如何。

  他一直等着她。

  等着她爱上他。

  她生病,他第一个发现,她遇上麻烦,他总是帮忙,每一次她哭,他都能知道。

  因为他全心全意,那样子爱她,不管她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不管她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感动,而到了现在,她没有办法再觉得感动。

  她让他等了这么久,一直等到现在,一直等到了今天,她才是全心全意。

  年轻的时候她爱上一个人,以为两情相悦就是天长地久。

  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力量,去爱上另一个人。

  当她转过身,他却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等她。

  她用了这么多的时间,一点一滴,渐渐遗忘,渐渐成长,在挣扎与彷徨中一路走到了现在,在最后的选择面前她甚至动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直到今天,她才觉得自己,有勇气重新开始。

  把全部的过往都忘记,把过去的一切都结束。

  一直到今天,他才等到她。

  一直到今天,她才等到他。

  她要回去,如果来得及,如果还可以,她要重新开始,全心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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